说给她存的二十八两,去问她先取回来,也是一笔。”
提到桃露,阮苹却没话了。
开生药铺子的林家和绣坊都在城南,今日她从绣坊见了萧公子出来,就直接去了林家。
也就大半月功夫,桃露就把二十八两挥霍一空。她今儿去林家连门都没能进,问了门房,那人斜着眼鼻子里怪哼两声,只说四姨娘昨儿同三姨娘一言不合打起来了,还误伤了小小姐,正被夫人罚着思过呢。
对这唯一血脉相连的妹妹,阮苹不得不挂心,却从来也没指望过。
若非此番牢狱死别,她绝不会将银子先给了桃露。
脱籍销契的二百两,她只能靠自己。另外桃露是佃在林家作妾,还有两年期满,二十八两挥霍没了,她也只能另外再做筹谋。
因诸葛洪本就不喜欢桃露,这一茬她就没提,提了食盒就往后头窄巷穿回隔壁草屋去了。
债多不愁,总归她暂且算是脱离了孙家,又幸得自小苦学了缂丝的绝技。遇上萧坊主识货,她下死力气熬上几年,银子总会慢慢多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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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后院,扑面一股鲜嫩油香。
穿过堂屋,一人举着勺端着碗遥遥朝她嚷:“阿姐,回来了!你看,早起我在溪边捡了好些地衣呢,加了香油拌了一碟子。”
少年侧身笑往后看,麻衣短打下伤势好了大半,三两缕墨发粘腻在项侧,右颊梨涡在日头下隐现。
在他身后的地上,铺满了一地新编的竹刷子和小半张编到一半的凉席。
就是在这个笑里,她一步迈过堂屋的门槛,撑了大半日的一口气突然就散了,就觉着再也走不动了似的,她提着食篮紧走两步,到瓜架下坐定。
“你是养伤的人,总闲不住。”她才从食篮里拿出绿豆汤,就有个早凉好水的粗陶杯摆到了她跟前。
“阿姐才是闲不住的人,你一日有睡够三个时辰的嘛,还来说我。”说话间,晏浩初摆好几个菜,又来回两次厨间,熄了灶火搬了两把掉漆的圆凳,顺手还把锅铲朝锅里两下刷了。
家中的这些杂事,从他第三日勉强下床起,就慢慢包揽过去了。
一开始,她是极不习惯的。
活了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她被人差遣驱使。见过的男子,也大多都是孙家父子那一类,在家里连双筷子也不会收的主儿。
唯独救下的这个少年全然不同。
从最初他帮着洒扫劈柴,她还以为这是他寄人篱下的客套。可再往后,这人今日修绑个凳子,明日借苗支搭个瓜架,甚至只稍看两眼,就能仿着她的手法劈竹子学会了做竹丝刷子。
往往她一个转身,他就悄无声息地把她余下的活接过做完了。
日复一日的,没了最初的有意讨好,他反倒愈发大包大揽起来。
她留心过,许多活他也是生手,却都能在一二次后就很快做好。
他一声声‘阿姐、阿姐’地唤着,两个人倒真似姐弟一样相处起来。
便是这两日偶尔晌午小睡醒了,没彻底清醒时,她总会隔着窗偷觑会儿他在后院编渔网的身影。
看着看着,她总莫名要想起鸨儿从前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天底下好男人是没死绝,可绝不会踏进我这归家院的门,同客人交心的,妈妈我没见过一个有好下场的。”
……
思绪中断在眼前人颀长身影里,是晏浩初替她挡了些烈日。
他收拾完从厨间端出两个凉菜来,把瓜架下叶荫更浓些的地方让给阮苹,自己则一屁股大剌剌地坐在略热的一头,往食篮里翻出一小罐黄酒时,问也不问,掀了封泥,颇豪迈地就朝碗里倒。
他挨着她颇近,饮一口冷酒,发出阵畅快惬意的欸叹,眼珠子时而扫过食篮边上的身契。
“呀,村西头王嫂子过两日办婚仪,这酒我本想送她家去。你伤没好透,怎好饮酒!”
“就这点淡酒,同军中的烧刀子比,那就跟水一样嘛。诸葛先生都说我的伤没要紧。我虽还没上过战场,可骑射都是打小的功夫,阿姐也该学些强筋健骨,往后我教你。”
他笑起来飒然俏皮,深邃眸子弯作两弘潭水,睑下皱起一对卧蚕,养了这么些日子,一张脸愈发显出唇红齿白的风流昳丽来。
“少喝些。”阮苹争不过他,不自觉地轻笑了下,低头吃菜。
“听说村西头王家嫂子都三十多了,新寻的郎君才同我差不多大,阿姐你说,他们是日久生情啊,还只是……”
他没再说下去,因为从她的无言沉默里觉出了些不自在。没想到出身风尘,却连这样玩笑话也听不得。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二人一个热切好动,一个含蓄喜静,然而骨子里都是细腻敏慧之人,故而时日虽不长,平日相处自得,都各安对方的好处,真个家人一样。
见她每样吃了几筷子就放了箸,他知这是做瘦马时落下的毛病,也没多话,就开门见山地问起了身契的事。
既不藏着掖着,或许就是等他来问。
他这么一开口,阮苹彻底放了碗。
她虽自小就只有自个儿谋划的,但有些事,还是喜欢坦诚些好。
毕竟二百两,若真的光凭卖缂绣来攒,四五年里,难保绣坊或是萧公子那处有什么变数。
既然这元家阿弟有些家财,又是她将他从山林里拖救回来,让他早些知道这事,也好将来索取报酬。
她便将同孙家约定销身契的事都如实地都说了,也是奇怪,对着这人,她倒比在隔壁说的还要详尽些。
待她说完时,酒壶里也还剩一半酒,面前少年三两口吃尽石桌上的菜,又呼啦啦一下喝光了绿豆汤。
稍一沉吟,他打了个饱嗝,难得言简意赅地:“最迟今年雪落,我让家中送一百五十两来。”
撂下这句后,他都没给她说话的机会,两下里叠了碗筷就往厨下舀水去洗。
一百五十两?
阮苹被他这句震住。
石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