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另一份,带着暗纹的纸,《关于陈远同志职务晋升及薪酬调整的通知》。那是我过去几年,在无数个深夜里,对着发亮的屏幕,耗尽了心血和热情,曾经悄悄期盼过的东西。它代表着认可,地位,还有足以让眼下所有憋屈都显得“值得”的金钱。一条金光闪闪的、舒适的枷锁。
李建国就坐在桌子后面,像一尊佛,一尊深谙人性所有弱点的佛。他耐心十足,甚至好整以暇地向后靠了靠,肥厚的手掌轻轻摩挲着光滑的扶手。他在等。等我脸上闪过挣扎,等我眼神里露出权衡,等我被那镀金的枷锁所吸引,自己走过去,心甘情愿地套在脖子上。他笃定我会选后者。在这个行业里,在这个设计院里,大多数人都会选后者。忍耐,然后交换,这是这里通行的、唯一的生存法则。
我的目光,从那份《晋升通知》上移开,落回到那份白色的《竞业协议》。纸张很普通,甚至有点薄,透光看,能隐约看到背面的字迹。可它就是有千斤重。我的指尖有些发麻,血液好像都涌到了头上,又在太阳穴那里突突地跳。
然后,我的视线越过了这两份文件,落到了桌面上另一角。那里,放着一支笔。不是院长平时签字用的那种万宝龙,就是一支最普通、随处可见的黑色中性笔,塑料笔杆,毫无特色。它就那么随意地躺在那里,像是刚刚被人用过,又像是等待了很久。
我突然伸出手,拿起了那支笔。
动作很快,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李建国的眉毛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他大概以为,我是要伸手去拿那份《晋升通知》了。
但我没有。
我拿着笔,手腕悬空,停在了那份《竞业限制协议》的上方。
笔尖,悬在甲方(用人单位)签名栏旁边,那片空白的位置上。
然后,我抬起眼,看向李建国。我的声音不高,甚至因为紧绷而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咬得很清楚:
“李院,”我说,“笔,没水了。”
时间仿佛又停滞了一秒。
李建国脸上的那种掌控一切的从容,出现了一丝短暂的凝滞。他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些许真正的意外,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愠怒。他可能没料到我会真的选择这条绝路,更没料到我会用这样一种方式,一种近乎幼稚的、却又带着明确挑衅意味的方式,来宣告我的选择。
他没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我,那目光沉甸甸的,试图压垮我最后那点可怜的坚持。
我举着笔的手,稳稳地停在协议上方,没有收回,也没有落下。笔杆冰凉。
办公室里,只剩下空调低沉的、永恒的嗡嗡声,像一场无声拉锯战的背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