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明点头,把这段时间的郁结一一道出。
周老师安静地听完,指着那幅画说:“明,你只注意到了阴影,却没发现阴影的存在,本身就证明了光的方向。”
七月,项目遭遇了真正的危机。一连串的技术失误累积,导致初步设计方案被省公司退回重审。奇怪的是,追责时,矛头却指向了杨明。
“杨工,这份图纸是你签的字吧?”院里质量分析会上,有人拿出了一份有明显错误的局部设计图。
杨明愣住了。他记得清清楚楚,这份图纸是刘浩坚持要那么设计的,当时他还提出过反对意见。但现在,存档的版本上只有他的签名。
会议结束后,杨明独自留在会议室。窗外的天空乌云密布,一场夏日的雷暴雨即将来临。他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辞职。
手机震动,是林静发来的消息:“爸情况不好,速来医院。”
杨明匆忙赶到医院,岳父突发脑溢血,需要立即手术。手术费用预计二十多万,林静急得眼圈发红。杨明握紧她的手:“别担心,有我在。” 他看着她苍白的脸,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眼睛里此刻满是慌乱,这让他心头一紧。
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不能任性辞职。他需要这份工作,需要稳定的收入来支撑这个家。
第二天,杨明正准备去财务科询问预支工资的事,赵志强却把他叫到办公室。
“听说你家里有困难?”赵志强递给他一个信封,“院里特批的困难补助,从工会经费出的。”
杨明打开信封,里面是一张五万元的支票。
“这”
“收下吧,院里不会亏待真心付出的同志。”赵志强意味深长地说,“另外,省公司有个新能源研讨会,下周在上海举行,你代表院里参加吧。换换环境,也学习学习新东西。”
杨明隐约觉得这事与刘浩有关,但急需用钱的他,已经没有拒绝的余地。晚上,他把支票交给林静时,她只是轻轻握了握他的手,什么也没问。她的静默和理解,反而让他感到一种支撑。
上海之行让杨明暂时离开了设计院的纷扰。研讨会上,他意外遇到了大学同学沈钧,现在是一家知名新能源企业技术总监。各自的工作,沈钧直言不讳:
“刘浩?是不是有个舅舅在省公司?难怪了。不过杨明,以你的能力,何必在那受气?来我们这儿吧,薪资翻倍,凭本事吃饭。”
当晚,杨明站在酒店房间的落地窗前,俯瞰黄浦江两岸的灯火。每一盏灯背后,都是一个运转的系统,就像他设计的电网,看似复杂,实则有着清晰的逻辑。而人际关系这张网,却远比电力系统更难捉摸。
回程前一天,杨明抽空去了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在一幅巨大的油画前,他驻足良久——画面上,无数线条交错缠绕,形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但在网的边缘,有几根线条顽强地伸出,指向画布之外的自由。
那一刻,他突然明白了什么。
回到设计院,杨明发现项目组气氛微妙。原来,他离开的这几天,刘浩擅自决定了一个关键设备选型,后来被发现该设备不符合最新安全标准,导致已采购的材料全部报废,造成近百万损失。
更让杨明惊讶的是,这次赵志强没有像往常一样替刘浩开脱,而是在全院通报批评。
“怎么回事?刘浩的护身符不灵了?”午饭后,老李低声对杨明说。
下午,答案揭晓。省公司纪检组入驻设计院,开展为期一个月的“巡视”。与此同时,设计行业内正掀起一场反腐风暴,多家设计院被查出违规问题。
一周后,消息灵通的老张带来了重磅新闻:刘浩的舅舅因涉嫌严重违纪,被省纪委带走调查。
树倒猢狲散。刘浩突然变得低调许多,甚至请了年假,消失在众人视野中。
八月末,设计院召开全员大会。院长在会上宣布了一系列人事调整,其中一项是:因变电站项目表现突出,杨明被提拔为设计部副部长。
同事们纷纷向他表示祝贺,但杨明发现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欣喜。他想起上海那幅画——当你在网中挣扎,以为终点是破网而出,但或许真正的自由,在于你如何看待这张网。
当晚,设计部为杨明举办庆功宴。,赵志强特意坐到他身边:
“小杨,我一直很欣赏你的能力。之前有些事,是形势所迫,希望你能理解。”
杨明看着这位曾经让他失望的领导,突然发现赵志强两鬓已经花白。在这个系统里,每个人不都是在各自的约束条件下寻求最优解吗?
那晚回到家,林静为他泡了一杯醒酒茶。看着她沉静的侧脸,杨明忽然说:“其实,赵副院长今天跟我道歉了。” 林静转过头,微微一笑,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她总是这样,不需要太多言语,就能给他一种安定的力量。
十月,秋意渐浓。设计院迎来了新任党委书记,一系列改革措施随之推出。专业技术序列与行政管理序列分离,像杨明这样的技术骨干,即使不做行政职务,也能拿到相当于副院长的薪酬。
更让杨明欣慰的是,院里成立了独立的技术评审委员会,所有项目立项和验收都必须经过专业委员会无记名投票。人际关系依然重要,但至少,专业能力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某个周末,杨明回到画廊,完成了那幅名为《光与影》的画作。与半年前不同的是,他在那片深紫色的阴影中,添了几近难以察觉的细微层次——那不是纯粹的黑暗,而是由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