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是小王的,主任看你手快,才转给你的。”
郭明强没说话。他何尝不知道这个情况?只是他从来不懂得拒绝,或者说,没有拒绝的资本。他是农村出来的孩子,父母还在老家等着他寄钱回去,妻女在这个城市依靠他的收入生活。他不敢任性,不能任性。
八点,主任准时走进办公室,径直来到郭明强桌前。
“小郭,图纸怎么样了?九点能准时发吗?”主任的声音洪亮,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还差一点,在收尾了。”郭明强回答,声音因疲惫而沙哑。
“抓紧点,业主那边催得紧。”主任拍拍他的肩,“辛苦了,等项目结束给你放个假。”
同样的承诺,郭明强已经听过无数遍。没有一个兑现过。
八点五十分,郭明强终于点下了发送键。图纸准时发出,他长舒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被抽空了力气,瘫在椅子上。
他勉强站起来,想去洗手间洗把脸,却眼前一黑,险些摔倒。幸好扶住了桌角,才没有摔下去。
“郭哥,你没事吧?”李磊关切地问。
“没事,可能就是起得太猛了。”郭明强摆摆手,慢慢走向洗手间。
镜子里的人让他吓了一跳。浮肿的眼袋,深陷的眼窝,干裂的嘴唇,苍白的脸色。这真的是他吗?刚刚三十五岁的他,看起来像是五十岁的人。
冷水拍在脸上,暂时驱散了眩晕感。他抬头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想起了昨晚在一笔阁 yibi上读到的冯唐的文章:“人到中年才发现,拼命工作是没用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无情地戳破了他用拼命画图构建的希望的幻影。他一直以为,只要足够努力,足够拼命,就能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给家人更好的生活。可现实是,他付出了健康、时间和亲情,换来的却只是勉强维持生计的薪水和无尽的疲惫。
他何尝不知道拼命画图是没有用的?只是生活的重担压在肩上,让人不得喘息。
回到工位,手机响起,是妻子打来的。
“图赶完了吗?女儿烧退了,但一直念叨你。今晚能回家吃饭吗?”
郭明强看着电脑屏幕上弹出的新邮件——主任发来的,又一个紧急项目。
他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尽量早点回去。”
挂断电话,他点开那封邮件,又是一份需要紧急处理的图纸。他苦笑着,感觉自己就像是现代版的骆驼祥子,一遍又一遍地拉着设计这辆沉重的车,期盼着有一天能拥有自己的“黄包车”,却发现永远也攒不够买车的钱,永远在为别人拉车。
祥子拉的是人力车,他拉的是图纸。本质上,没有什么不同。
下午,郭明强请了半天假,想回家补觉,却怎么也睡不着。他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飘得很远。
他想起刚入职时的导师,老高。老高是设计院的老人,干了一辈子设计,退休时落下一身病:严重的颈椎病、视力衰退、胃病。退休欢送会上,老高喝多了,拉着郭明强的手说:“小郭,这行当,别太拼。拼到最后,图纸上签的是你的名字,可那些荣誉、奖金,都是领导的。你的身体垮了,没人会记得你。”
当时他不以为然,觉得老高太过消极。现在他才明白,那是过来人的肺腑之言。
手机震动,是大学同学群的消息。有人升职了,有人创业了,有人移民了。郭明强默默看着,没有发言。他想起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自己,是班里成绩最好的学生,是老师最看好的苗子。如今,他却成了最普通的一个,日复一日地赶图,看不到出路。
傍晚,他勉强吃了点东西,陪着女儿玩了会儿积木。女儿的笑脸像是阳光,暂时驱散了他心头的阴霾。但当他看到妻子担忧的眼神,那种无力感又回来了。
“你脸色很不好,要不要去医院看看?”妻子问。
“没事,就是没睡好。”他摇摇头,“下周有个项目结束了,应该能轻松点。”
这话连他自己都不相信。
晚上八点,女儿睡了。郭明强坐在书桌前,打开笔记本电脑。他收到主任的微信,问他能否远程登录,修改一下上午发出的图纸中的几个小问题。
他没有回复,而是打开了文档,开始写一封他思考已久的信。
“尊敬的领导:您好!我因身体原因,申请调离设计岗位”
写到一半,他停住了。调离设计岗位,他能去哪里?做什么?他除了画图,似乎没有其他技能。这个现实让他感到恐慌。
他删除了文档,打开cad软件,开始修改图纸。线条在屏幕上延伸,像是命运的轨迹,将他牢牢捆绑在这个座位上。
十一点,他完成了修改,发送给主任。几乎是立刻,主任回复了:“收到,辛苦了。明天早上八点半开会讨论新项目,别迟到。”
郭明强关上电脑,走到窗前。夜色深沉,对面的办公楼还有几盏灯亮着,像是黑暗中不甘熄灭的希望。
他想起了骆驼祥子的结局——那个曾经充满朝气和梦想的年轻人,最终在生活的重压下,变成了行尸走肉。他不会让自己变成那样,不能。
一个念头在他心中慢慢成形。他要开始学习新的技能,准备资格考试,甚至可以考虑转型做项目管理。这个过程可能很漫长,很艰难,但总比在原地打转要好。
他轻轻走进卧室,女儿睡得正香,小脸上挂着甜甜的笑容。他俯身,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