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茶色护目镜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任杰的颅骨,直视他翻腾的思绪:“我们不是在修补一条漏水的破船,任杰。我们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洪水,打造唯一的方舟。而你的任务,是设计这艘方舟的‘龙骨’——让特高压网络,能够兼容、承载并最终驾驭‘谐振晶’的力量。”
任杰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裂开,将他抛向一个完全未知的维度。为国运备书…不,这简直是为文明的存续,备下最后的火种。
就在这时,整个空间猛地一震!刺耳的警报声撕裂了之前的肃穆,红色的应急灯疯狂旋转,将所有人的脸映照得明灭不定。
“他们找到这里了!”中山装男人瞬间闪到控制台前,双手在键盘上化作一片虚影。
秦时关猛地抓住任杰的手腕,老人的手指冰冷而有力,像铁钳一样。“没有时间让你慢慢适应了,孩子。”他语速极快,从毛毯下抽出一枚沉甸甸的、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黑色移动硬盘,不由分说地塞进任杰的公文包夹层,“这是‘灵纹’基础构型与特高压耦合的核心数据,还有‘燧人民’的部分非完整图纸……我们可能保不住这里了。”
他盯着任杰的眼睛,那里面有不容置疑的托付,也有一丝深藏的、属于开拓者的悲凉:“把它带出去,交给‘长城’。然后,活下去,把火种点燃。”
“长城?”任杰下意识地重复。
“你会知道的。”秦时关用力一推他的后背,“走!陈恪,带他从三号应急通道离开!”
那个被称为陈恪的中山装男人一言不发,一把拉住任杰的胳膊,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拖着他冲向侧面一扇突然滑开的暗门。在合拢的门缝中,任杰最后回望一眼,只见秦时关操控轮椅,毅然决然地转向那轰鸣的“燧人民”装置,背影在闪烁的红光中,如同一尊即将与阵地共存亡的、古老的守护神。
暗门之后是狭窄、陡峭向下的金属阶梯,冰冷而充满回声。陈恪在前方沉默地带路,脚步迅捷如猫。任杰跟随着,公文包贴在胸前,里面那块硬盘像一块灼热的炭,烫着他的皮肤,也烫着他的灵魂。他能听到上方传来沉闷的爆炸声和物体倒塌的巨响,每一次震动都让阶梯微微颤抖,灰尘簌簌落下。
他们不知道在黑暗中盘旋了多久,终于抵达阶梯尽头,又是一扇门。陈恪按下机关,门滑开,外面是城市地下管网幽深潮湿的通道,混杂着污水和铁锈的气味扑面而来。
“顺着这条管道,走到尽头有检修井,上去就是滨江路。”陈恪语速极快,声音在空旷的管道里产生回响,“分开走。记住,‘长城’在等你。不要相信任何未经确认的接触信号。”
说完,他根本不给任杰提问的机会,猛地将任杰推出门外,随后“砰”地一声从内部将门死死关上,甚至能听到机械锁扣落下的沉重声响。
任杰踉跄几步,站稳回头,只看到一面冰冷、斑驳、毫无特征的混凝土墙壁,仿佛刚才的一切,连同那个神秘的727所,都只是一场荒诞的幻觉。只有胸前公文包里沉甸甸的重量,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来自上方空间的微弱臭氧味,证明着那惊心动魄的真实。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疯狂窜动的恐惧与兴奋,辨认了一下方向,开始沿着冰冷的管道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手电的光柱在无尽的黑暗中划开一道微弱的光路,照亮脚下锈蚀的管道和偶尔窜过的黑影。
走了不知多久,前方隐约传来流水的声响,空气也稍微流通了些。就在他以为即将抵达出口时,手电光斑的边缘,蓦地扫到了管道侧壁上一片极不协调的区域。
那里布满了厚厚的、湿滑的苔藓,但在苔藓之下,隐约透出某种……规律性的刻痕。
任杰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凑近过去,用袖子擦掉那些滑腻的绿色覆盖物。下面露出的,并非管道编号或施工标记,而是一片极其繁复、精密的纹路。那纹路由无数细密的、仿佛蕴含某种韵律的曲线和节点构成,与他刚才在727所看到的、基座上的“灵纹”,以及秦时关塞给他的硬盘里可能存储的图案,隐隐呼应。
它们像是古老部落的图腾,又像是超现代的电路设计,更带着一种非人力所能为的、自然天成的诡异美感。幽蓝色的微光,在这些纹路的沟壑深处,如同呼吸般,极有规律地明灭着。
光芒映在任杰骤然收缩的瞳孔里。
这绝非727所的造物。它们古老,原始,却又精准得令人窒息。
秦时关的话语在他耳边轰然回响——“灵纹”
难道,这种超越现有科技体系的知识,其源头,并非人类的智慧结晶?
难道,它们一直就在这里,在这座城市,这个星球黑暗的腹腔深处,沉默地存在着,等待着被“看见”?
任杰伸出手指,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冰冷、湿润、散发着微光的纹路。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他的手,悬在半空,微微颤抖。
脚下的黑暗深处,传来隐约的、淅索的声响,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