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晨的指尖在键盘上敲下最后一个参数时,墙上的钟恰好走过凌晨三点。
显示屏的冷光在他脸上割出明暗分界,像他正在绘制的这条±800千伏特高压线路——非黑即白,没有中间地带。他揉了揉酸胀的腕骨,那里因连续七十二小时修改图纸而微微发烫。窗外,电力设计院的古老苏式建筑沉没在黑暗里,只有他这间办公室还亮着,像即将燃尽的烛火。
这是他接手“天山-华东”项目的第三年。一千多个日夜,他把青春拧成导线,焊接在每一个绝缘子、每一座铁塔的图纸上。他熟悉这条跨越三千公里的线路,胜过熟悉自己的掌纹。
“再核对一遍引流板倾斜角度。”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迅速被寂静吞没。
主任上个月拍着他肩膀:“小高,你是院里最勤恳的设计师。这个项目,就靠你了。”那时他胸中涌动着热流,仿佛多年付出终于被看见。现在回想,那眼神里除了赞许,还有些别的东西——像是怜悯。
变故发生在验收前一周。
新调来的副院长带着年轻团队,推出了完全不同的方案——“智能动态增容系统”。会议室里,激光笔的光束在投影幕上跳跃,如同最锋利的剑。
“高工的设计完美,但完美得……过时了。”新团队的负责人,那个叫李锐的海归博士微笑开口,“我们的系统通过ai预测负荷,实时调整输送容量,效率提升30。这意味着,少建一条并行线路,节省预算四十七亿。”
数字像重锤砸下。满室寂静。
高晨看着那些华丽的三维动画——他亲手绘制的铁塔和线路,在动画里成了灰暗笨重的背景板,只为衬托新系统如何像精灵般在云端跳舞。他喉咙发干,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三年前,不是没有人提过类似构想,但当时的技术根本不成熟。是他,用最可靠的传统设计,一步步把项目从图纸推向现实。
而现在,他们用他搭建的舞台,上演了一出将他彻底抹去的戏。
副院长最后总结:“不是高工不努力,只是时代变了。我们要奖励的,从来不是努力本身,而是效率和稀缺性。”
“效率和稀缺性”。这个词组像淬了毒的针,扎进高晨的神经。
他第一次请了假,在上班时间走进街角的咖啡馆。
阳光刺眼。他听着周围年轻人谈论着“杠杆”、“赛道”、“颠覆”,感觉自己在另一个世界。橱窗电视正播放新闻:“新一代人工智能‘星流’突破性进展,某些领域已展现出稀缺性洞察力……”
手机震动,家族群里,表妹晒出刚买的豪宅:“感谢这个时代,让我抓住风口!”她做直播电商,去年刚成立公司。
高晨看着自己磨出茧的指尖。他想起父亲,那个在变电站干了一辈子的老工程师,退休时最大的荣誉是“全勤四十年”。父亲总说:“小子,记住,老天爷不亏待老实人。”
现在他知道了,老天爷不亏待老实人,但世界会。
他回到办公室收拾私人物品,准备交接。
手指拂过书架最顶层,停在一本蒙尘的《电力系统暂态分析》。那是导师送的毕业礼物。他下意识地抽出来,书页间滑落一张早已泛黄的草图。
是导师当年一个天马行空的构想——“基于混沌预测的网格自愈系统”。导师曾笑言:“这东西太超前,咱们有生之年怕是看不到落地了。”那时他还年轻,和导师一起熬夜推演,最终却因计算资源不足、理论模型过于超前而将草图封存。
“理论模型过于超前……”高晨喃喃自语,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脑中炸开。
他冲向电脑,颤抖着输入指令,调出“星流”模型的公开api接口。然后,他扫去草图上的灰尘,将那些曾被判“不切实际”的公式,一行行输入。
运行。
进度条缓慢爬升。他闭上眼,几乎能听见血液在耳膜鼓噪。
屏幕上终于跳出结果的瞬间,高晨屏住了呼吸——“星流”模型完美验证了导师的理论! 那些当年被视为空中楼阁的方程,在今天的算力支撑下,严丝合缝地成立。不仅如此,模型还推演出了更优化的路径。
一个更大胆的计划在他脑中成型。他没有挑战新系统的“效率”,而是找到了一个所有人都忽略的“稀缺”痛点——极端天气下的电网韧性。
过去三年踏勘线路,他爬过无数座山,蹚过无数条河。他亲眼见过冰雪压垮的铁塔,知道再高的“效率”在自然灾害面前也脆弱得不堪一击。而他和导师那个旧构想的核心,正是网格的“自愈”与“抗毁”。这不是李锐那种锦上添花的“优化”,而是雪中送炭的“基石”。
接下来的七天,高晨消失了。
他窝在母校的旧实验室,借助“星流”的算力,将导师的理论、自己三年的实地数据与特高压项目深度融合。他不需要推翻李锐的系统,他是在更底层,为整个电网注入灵魂。
答辩会上,李锐的演示依旧精彩。轮到高晨时,他走上台,没有ppt,没有动画,只在中央幕布上投出一张简洁的架构图。
“李博士的系统很好。”他声音平静,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但它假设天气永远晴朗。我的‘磐石系统’,不追求晴天的最高效率,只保证极端天气下,电网不会崩溃。”
他调出模拟画面:百年一遇的冰雹袭击线路,李锐的系统因传感器失灵而陷入混乱,负载瞬间飙升。就在这时,底层架构中仿佛有无形的手引导电流绕行、分割、重组,像拥有生命般规避风险,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