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一拍案:“工坊帐目,为何不报?贸易所得,为何不经我手?你当这容美,是谁的天下?!”
朱柏心头一凛。
来了。
他早知道这一天会来。
可他没想到,田胜贵会选择在这种时候翻脸。
外面民心未稳,内部权力未固,正是最脆弱的时候。
可也正因如此…
说明对方已经等不及了。
朱柏缓缓抬头,目光平静:“峒首明鉴,帐目并非不报,而是尚未汇总。工分制初行,核算繁琐,若仓促呈报,恐有误差,反误大事。”
“误差?”
田胜贵眯起眼:“你当我瞎?你这是拖!是瞒!是架空!”
他霍然起身,逼近一步:
“我给你三日。三日内,交出全部帐册,移交工坊调度权。否则…”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极低:
“我不介意让你消失。”
朱柏没动。
他看着田胜贵的眼睛,忽然笑了。
“峒首。”
他轻声道:“您真以为,杀了我,这工分制就没了?”
田胜贵一怔。
“您杀了我,火铳不会炸;
杀了我,铁也不会锈;
杀了我,百姓照样要吃饭,要换盐,要让孩子读书。”
他往前一步,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钉:
“可您若杀了我…谁来炼铁?谁来造火铳?谁来保证他们明天还能拿到工分?”
堂内死寂。
连廊柱的影子都仿佛凝固了。
田胜贵死死盯着他,胸口剧烈起伏。
他忽然意识到…
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臣子,而是一套系统。
杀得了人,杀不了制度。
更杀不了人心。
他咬牙切齿,却终究没再开口。
朱柏深深一礼,转身离去。
脚步稳健,背影挺直。
可直到跨出门坎那一刻,他才发现…
掌心全是冷汗。
他知道,自己赢了这一局。
但也知道,下一局,对方不会再讲规矩。
果然,当晚就有消息传来:
覃瑞的弟弟覃佑,深夜出入土司府,怀里揣着一只药包。
徐妙锦赶来时,脸色发白:“是血竭。剂量足够续命三个月。”
朱柏沉默良久。
然后笑了。
“好啊。”
他低声说:“田胜贵终于动手了。”
徐妙锦急道:“这是冲覃瑞来的!他想用他弟弟做人质,逼他反你!”
“不。”
朱柏摇头:“他不是逼覃瑞反我。”
“他是想让覃瑞…对我生疑。”
他目光幽深:
“你送药救人,是恩;他供药续命,也是恩。
一个救母,一个续命。
恩情对冲,忠诚动摇。”
这才是高手手段…
不杀人,不动兵,只用一碗药,就割裂人心。
徐妙锦听得心头发寒。
她忽然问:“那我们怎么办?揭穿他?”
“不能揭。”
朱柏摇头:“一揭,就是撕破脸。覃瑞若知自己被利用,必生羞愤,反而可能倒向田胜贵,以证清白。”
他缓缓道:“我们要让他继续送。”
“送得越多,欠得越深。等到某一天,他发现自己已站在悬崖边上…退,对不起哥哥;进,对不起良心。”
“那时,他才会明白…”
“真正让他无路可走的,不是我,而是田胜贵。”
徐妙锦怔住。
她看着朱柏,忽然觉得这个人陌生起来。
他不动刀,却杀人无形;
他不争权,却夺势于无声。
这才是最可怕的对手。
三日后,神机坊首次“月度结算大会”召开。
广场上摆着长桌,桌上码着盐、铁钉、粗布、陶碗。
上百名匠人排队领取本月工分兑换物。
孩子们围着火铳模型尖叫,妇女们抱着新布笑开了花。
朱柏站在高台上,亲自为第一名的匠人戴上红绸带。
“李大根,本月超额完成锻铁任务百分之三十七,授一级技工称号,记功一次,子女可入启蒙学堂!”
掌声雷动。
有人哭了。
那是穷了半辈子,第一次被人当众称赞。
而在司城,田胜贵听着探子回报,脸色铁青。
“他们…真的在刻碑?”
“是。”
探子低头:“第一行写着:容美复兴,始于劳动。”
田胜贵猛地站起,一脚踹翻香炉。
青烟四散,灰烬洒了一地。
他忽然觉得,自己象个笑话。
他握兵权、掌族谱、坐高位,可百姓提起他,只说一句那是峒首;
而那个道士,什么都不用说,人们却自发为他立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