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
右老跪坐一侧,双手捧锦盒,声音激动:
“杨峒首亲赠云南铁矿五十斤!并许诺:事成之后,年入一万五千两白银!此等巨利,足抵水西两年赋税!更兼沐成率两百精兵屯于马龙关,随时可助我攻破容美!”
右老说得慷慨激昂,眼中似见金银铺地。
安的却不动。
只是将请柬翻了个面,露出空白背纸。
安的盯着那片空白,久久不语。
三年前那一幕,又浮眼前。
也是这样的鎏金帖,也是这般甜言蜜语。
沐晟当时怎么说的?
“助我平水东之乱,盐路半利归你。”
结果呢?
安的出兵三千,血染乌江,换来的是削权夺地,是毕节盐井易主,是族中长老含恨自尽!
安的手指缓缓收紧,请柬边缘皱起。
“右老。”
安的终于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你可还记得,三年前是谁许我盐路半利?又是谁,毁约如弃履?”
右老一僵,嘴唇微颤。
“如今沐成带着两百残兵,连盔甲都锈迹斑斑,就敢称‘援军’?他们连马龙关都守不住,还想帮我打天下?”
安的冷笑,寒意彻骨:
“杨铿拿不出实利,只会拿些虚名空诺来哄我。他以为峒首是傻子?还是以为,我们记性太差?”
左老此时缓缓起身,从袖中取出一包盐,置于案上。
“峒首,请看。”
左老打开纸包,雪白晶莹,粒粒分明。
“这是上月‘荆南号’自暹罗运回的海盐。属下已查验,无杂无苦,咸味纯正,售价比井盐低三成。”
“若我水西取得苏鲁马益盐路三成分额,不仅可自用,还可贩至滇东、黔北诸部,获利恐不止杨铿所许之三倍。”
安的拈起一粒,放入口中。
咸而不涩,回味清爽。
安的心中已然动摇。
左老再进言:
“更有一事,徐小姐在信中言明:容美能从南洋运来‘精铁’,质地坚硬,胜大明官铁三成。今后凡铸刀剑、造战船,皆可用此铁。而杨铿能给我们的,不过五十斤普通云南铁矿……峒首以为,何者更有用?”
安的缓缓抚摸那块云南铁矿,粗糙冰冷。
再回想朱柏上次来访时所说的话,犹在耳畔:
“峒首之间,无恒友,亦无恒敌,唯利而已。水西缺盐、缺铁、缺出路;容美缺盟友、缺屏障、缺纵深。你我联手,各取所需,方为长久之道。”
安的闭目片刻,再睁眼时,眸中已有决断。
“右老。”
“去回复杨铿使者,水西正值秋收,又逢黔东苗民蠢动,边防吃紧,无力赴会。”
安的将请柬推回,连同那五十斤铁矿:
“请柬退还,铁矿原封奉还。告诉他:水西不缺铁,也不缺所谓‘盟友’。”
右老大骇,猛然站起:
“峒首!若拒之,杨铿怀恨,日后报复如何是好?沐成若联合他人攻我,又当如何?”
“报复?”
安的霍然起身,步至窗前,望向庭院中堆积如山的井盐。
那是水西的命根子。
安的冷笑道:
“杨铿连宋氏都拉拢不动,凭什么叫板四方?沐成那两百残兵,饿殍一般,敢来犯境?我只需遣五百骑兵出山,便可将其尽数剿灭于乌江渡口!”
安的转身,目光如刀:
“传令左老,派五十斥候,潜伏乌江渡,暗中监视杨铿粮道。”
安的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显森然:
“若容美之人先动手,我们便作壁上观,只报‘不知’;若容美迟迟不动……我们就替他们,捅几个窟窿。”
安的嘴角微扬,似笑非笑:
“要让朱柏明白——水西虽未赴会,但心已向东。”
厅内寂静无声。
良久,左老低声道:“峒首此举,恐遭其他峒首非议,谓之‘依附容美’‘失峒首之节’……”
安的负手而立,望着天际流云,淡淡道:
“节?威严?”
“峒首的脸面,不在嘴上逞强,而在百姓碗中有米、灶上有盐、库里有铁。”
“强者才有尊严,弱者连骨头都会被人嚼碎。”
安的缓缓坐下,端起茶盏,吹了口气:
“去吧。让天下人看看,什么叫顺势而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