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屋檐滴落,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阿贝漫无目的地走在陌生的街巷,冰冷的雨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单薄的衣衫,寒意刺骨。方才那场冲突的惊吓和那位“齐少爷”递来的钞票,像两块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上。
屈辱感并未因对方的解围而完全消散,反而因为那份施舍般的怜悯而变得更加尖锐。她阿贝虽然穷,但有力气,有手艺,不是来沪上乞讨的!她用力抹去脸上的雨水和未干的泪痕,挺直了脊背。
当务之急,是活下去。
她不再去那些看起来光鲜亮丽的大铺子,转而钻进了更狭窄、更嘈杂的里弄。终于,在一条弥漫着鱼腥和潮湿气味的弄堂深处,她找到了一家名为“王记”的小绣坊。门面窄小,里面光线昏暗,几个女工正埋头在绣架前,空气中飘散着丝线和浆糊的味道。
老板娘是个四十多岁、面容精明的妇人,穿着半旧的阴丹士林蓝布旗袍,正噼里啪啦地打着算盘。阿贝鼓起勇气,将包袱里几方绣品递过去,这次她选的是最扎实的“福寿三多”和“莲生贵子”这类传统吉祥图样。
“老板娘,您看看,我绣的,工钱好商量。”
王老板娘抬起眼皮,接过绣品,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针脚和配色,又抬眼打量了一下阿贝,见她虽然狼狈,但眼神清亮,手指上有长期做针线留下的薄茧。
“针脚还算匀净,配色也鲜亮,就是花样老了些。”王老板娘语气平淡,“我们这儿接的都是些小门小户的活计,要求不高,但要得快。工钱按件算,一方这样的手帕,三个铜板。包吃住,住就是跟她们一起挤在后面阁楼。”
三个铜板!阿贝心里一沉,这比她在水乡卖的价钱还低。但听到“包吃住”三个字,她犹豫了。悦来客栈的统铺她再也住不起了,而饥饿的滋味实在难熬。
“我……我做。”阿贝咬了咬牙,点头应下。至少,这里有个能遮风挡雨的地方,有口饭吃。
王老板娘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指了指角落里一个空着的绣架:“以后你就在那儿做。规矩很简单,每天有定数,完不成扣工钱,绣坏了照价赔。还有,未经允许,不准接外面的私活。”
阿贝默默走到那个位置坐下,将小小的包袱放在脚边。环顾四周,几个女工都穿着打着补丁的旧衣,面色疲惫,只是抬头漠然地看了她一眼,便又低下头去忙自己的活计。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为生计奔波的沉重。
她领了第一批活计——二十方需要锁边和绣简单花草的手帕粗坯。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针线,手指飞快地动了起来。水乡练就的扎实基本功此刻发挥了作用,她的速度明显比旁边的女工快上不少,针脚也更为细密匀称。
王老板娘偶尔踱步过来查看,看到阿贝的效率,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却没说什么。
到了晚饭时间,伙食很简单,一锅没什么油水的青菜汤,几个杂面馒头。阿贝和女工们围坐在一张小桌旁,默默地吃着。没有人说话,只有咀嚼和喝汤的声音。阁楼的住宿条件比悦来客栈的统铺好不了多少,依旧是通铺,但至少都是女子,也干净些。
躺在坚硬的铺板上,听着身边女工们沉重的呼吸和梦呓,阿贝望着从瓦片缝隙里透进来的、冰冷微弱的月光,紧紧握住了怀里的那半块玉佩。
沪上,她终于暂时落脚了。虽然辛苦,虽然卑微,但这是她自己挣来的。她一定要在这里站稳脚跟,挣到钱,治好爹的伤,让水乡的那个家不再受人欺凌。
与此同时,齐啸云的汽车驶入了齐公馆气派的大铁门。
齐公馆坐落于法租界西区,是一栋融合了中西建筑风格的花园洋房,环境清幽,与闸北的破败景象恍如两个世界。
齐啸云脱下大衣递给佣人,径直走向书房。他的父亲齐翰飞正坐在宽大的红木书桌后看文件,见到儿子进来,抬了抬眼。
“回来了?听说你下午在街上管了桩闲事?”齐翰飞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他在沪上商界摸爬滚打几十年,消息自然灵通。
齐啸云在父亲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松了松领带:“算不上闲事,碰巧遇上,那女人是百货公司张经理的姨太太,有些跋扈。”
齐翰飞“嗯”了一声,放下文件:“张经理那边,我回头打个招呼。你如今在公司做事,言行举止要多加注意,不必要的麻烦,能免则免。”他话锋一转,“莫家那边,最近怎么样?”
提到莫家,齐啸云的神色认真了几分:“福伯刚去过,送了些过冬的用度。林姨和莹莹……一切都好,只是清苦了些。莹莹很用功,学业一直名列前茅。”
齐翰飞叹了口气,脸上露出些许追忆和感慨:“隆兄当年何等人物,可惜……唉。林氏和莹莹孤儿寡母,不易。我们能帮衬就多帮衬些,也算对得起隆兄当年的情谊。只是……”他顿了顿,压低了声音,“赵坤那边一直盯着,我们动作也不能太大,免得引火烧身。”
“我明白。”齐啸云点头,“父亲,关于莫世伯的案子,我最近翻阅了一些旧报纸和能找到的零星档案,发现当初指证世伯‘通敌’的那几个所谓‘人证’,背景都很可疑,而且案发后不久就陆续离开了沪上,下落不明。这中间,恐怕真有蹊跷。”
齐翰飞闻言,神色凝重起来:“啸云,我知道你念旧,想为莫家翻案。但赵坤如今势大,手眼通天,没有确凿证据,切不可轻举妄动!这件事,需从长计议,暗中查访可以,但绝不能放到明面上!”
“儿子晓得轻重。”齐啸云应道。他知道父亲的顾虑,齐家虽然也是沪上望族,但主要根基在商界,与手握实权、背景复杂的赵坤硬碰硬,绝非明智之举。
“你心里有数就好。”齐翰飞摆了摆手,“去吧,忙你的事去。晚上陈会长家的宴会,别忘了。”
齐啸云起身离开书房。走到二楼转角处,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走廊尽头那间常年紧闭的房间。那是他小时候常去的莫家,与莫隆世伯下棋、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