郊县。
正在埋头忙于公务的海瑞手腕微微颤斗,缓缓抬起头,看向窗外,他听见了外间越来越响亮的嘈杂声,也听见了越来越近的急促脚步声。
昨夜,在内书房,吴泽坦然告诉海瑞,护卫军倾巢而出,如今的郊县无有一兵一卒。
今日,海瑞一直在等待,等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到,也不知道是好是坏的消息。
“砰!”
门被大力猛地推开,沉襄那狂喜的面庞展露在海瑞的视线内,后者心神一松,手中笔不由自主的坠下,浑身上下似乎没了力气,几乎要瘫软在椅子上。
胶州对护卫军太重要,对舟山太重要,对山东太重要,即使放在天下,也足够重要!
若是败北,海瑞都不愿意去想象来到胶州已经快一年了,他不能从内心接受自己进入舟山这个体系,但却绝不希望舟山轰然倒塌。
“大捷,大捷!”沉裹用力搂着海瑞的肩头,一时间激动的都说不出话来,后面进门的翁丛云稍微镇定点,但也涨红了脸,“昨夜一旅、三旅渡过大活河,夜袭汉军大营,大溃之。”
“师正率四旅、直属团先破石镗所部,后大溃五千汉军。”
“前后三日,盘踞胶州的近三万汉军,几被斩杀殆尽!”
“此太祖太宗后未有之大捷!”
海瑞手摁着桌案缓缓站起身,身子微微摇晃,“确凿吗?”
“确凿,确凿!”沉裹兴奋的说:“我们刚刚从师部过来,如今消息已经传开,满县哄然!”
“沿途所见,有欢欣鼓舞者,有手舞足蹈者,有豪陶大哭者,刘家酒坊将存酒搬出,任人饮用,举县共庆之!”
海瑞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脸上浮现出真挚的笑容,一个月来,虽然频频传来捷报,但都是小打小闹,郊县内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不料捷报飞来但海瑞随之眼神复杂起来,护卫军竟然如此能战,对山东,对天下都是好事,但对明廷却未必。
片刻后,海瑞缓缓坐下,但无论如何,这应该是好事,不是吗?
师部这边正忙的不行,不仅仅是徐渭与周君佑,还将吴泽、闵柏、郑光薄等内书房成员都拉了过来。
大量的军械需要捡拾,大量的户首需要掩埋,大量的俘虏需要安置,还有伤员、阵亡将士的尸首,以及还没有完全烧毁的粮草,千头万绪的事情多着呢。
好不容易将事情都交代下去,徐渭一屁股就坐在台阶上,擦拭着额头的汗,“还是他说的对。”
刚刚组织起一批青壮的张邦彦笑着问:“师正如何说?”
“他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张邦彦呵呵笑着说:“其实师正并不是赌徒,看似风险,实则很有把握。”
“也是。”徐渭点头赞同,“一旅加之三旅两个团,一个时辰内击溃近万汉军,连骑兵团都没派上用场。”
虽然早就知道护卫军如何能战,去年的青州大捷,二十四时辰定淮东,但张邦彦今天还是被昨晚的战绩镇住了。
近万大军啊,就算是一万只猪,杀到现在也杀不完吧?
更别说白河以南的战场还有七八千只呢。
其实这是张邦彦不太懂,徐渭是心里有数的,他已经从送回来的伤员中完整的了解了昨晚夜战的全部经过。
实际上王如龙放火焚营,杀到中军,与楼楠两面夹击的时候,汉军的败亡已经是不可避免的了,顶多能多撑一段时间。
除了史道与赵琦直接控制的兵力之外,汉军大营实际上陷入极度的混乱,相当一部分的汉卒都是在这种混乱中丧生的。
夜袭,从来不是以战力取胜,而是靠制造出的混乱。
在这种情况下,王如龙、楼楠有足够的能力取胜,至于骑兵团,那是以备不时之需。
整整两天,从大沽河往北的战场上,护卫军与临时组织起来的数千青壮忙碌了两天才收拾完战场。
大沽河浮桥边,陈锐看着一筐筐的金银玉器,脸色不算太好看,这些汉卒并没有去登州,这意味着青州、莱州、平度州乃至济南府都遭到了严重的破坏。
平民可不会有这么多金银,应该都是从大户手里掠夺来的,这也意味着地方上的豪族大户无力控制局面一旦鞑靶退走,青州很可能会一片焦土,沦为盗匪、乱兵的乐园。
这对护卫军来说不一定是坏事,但陈锐依旧不希望看到这些比如从筐子里掉出来的银制的长命锁。
孙钰过了浮桥,在警卫的指引下径直走来,如今军法处已经从军中独立了出来,这一战后,军法处负责押送审问俘虏,但最重要的是查探缴获。
“目前发现六人,一旅两个,三旅四个。”孙钰开口道:“均私藏缴获金银不等。”
边上是已经赶回来的周君仁,脸色登时发黑,“按制驱逐出军!”
陈锐沉吟片刻后说:“由他们自己选,其一许其取出钱庄存银,驱逐出军,其二罚为作工以赎其过,一年后可返军,但若有再犯,立斩不赦。”
其实陈锐心里有数,随着护卫军一次次扩充兵力,随着舟山的势力范围越来越大水至清则无鱼,这种事是免不了的,不可能彻底的黑白分明,而且不管是军中还是内政系统,也都不可能查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说的难听点,就算那支让后人敬仰的军队,也出过类似的事情,甚至发生过高级将领卷钱跑路的糟心事。
八月十七日,黄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