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片令人心慌的、纯粹的黑暗,以及黑暗中,一行简单到近乎粗暴的白色字体:
《活埋》
这突兀的开场让健一心里一乐。黑得好!要的就是这种氛围。他趁机在黑暗中摸索着,想握住贵子的手,贵子没有躲开,但她的手心冰凉,甚至带着微微的潮湿。
“别怕,肯定是假的,音效吓人而已。”健一低声安慰,自己也觉得这话在眼前的黑暗中显得有些空洞。
绝对的寂静中,先是一声微弱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呻吟。紧接着,是布料与粗糙表面摩擦的窸窣声,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真实感。然后,“咔”的一声脆响,一簇微弱的火苗在银幕中央颤斗着燃起,如同黑暗中挣扎苏醒的心脏。
火光第一次勉强照亮了逼仄的空间内部,也照亮了一张混杂着尘土,汗水和茫然恐惧的男人的脸。他的瞳孔在火苗映照下剧烈收缩,那里面没有表演的痕迹,只有生物落入陷阱后最原始的惊惧。
“就这么个破盒子?”健一忍不住嘟囔了一句,期待中的妖魔鬼怪,血腥场面迟迟没有出现,这让他有些失望,也有些焦躁。
但贵子反手握紧了他。她的目光被那张脸牢牢抓住了。那不是她熟悉的、演员精心设计出的“惊恐”,而是一种,一种生命被囚禁在最原始困境中,无处可逃的战栗。
影片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推进。只有打火机燃烧的微弱噼啪声,男人逐渐变得粗重的喘息,以及他徒劳地,一遍遍敲击头顶木板的“咚咚”声。那声音不象是求救,更象是在为自己被活埋的生命敲响着绝望的丧钟。
健一渐渐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这跟他预想的、能提供趁机搂抱机会的刺激恐怖片完全不一样。没有突如其来的惊吓,没有血浆,只有一个活生生的人在黑暗中,用最笨拙的方式挣扎求生的实况转播。这种过于写实的压抑感让他坐立难安。
此时,银幕上的男人似乎耗尽了最初的力气。敲击声停了,但他的喘息声却变得更加可怕,那不再是简单的急促,而是喉咙被无形之手扼住后,气流强行穿过时发出的、带着湿粘感的“嗬嗬”声,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贵子的手突然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健一的皮肉里。
“他他会不会”她颤声问,后半句话哽在喉咙里,不敢说出口。
健一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一股寒意顺着他的脊梁爬了上来。
突然,男人开始用指甲疯狂地抓挠头顶的木板!
“滋啦……滋啦……”
那声音尖锐,干燥,绝望,象一把生锈的锯子在每个人的神经上来回拉扯,发出令人牙酸的噪音。贵子浑身一颤,却没有象健一预期的那样移开视线或埋首在他怀里,反而看得更加专注,仿佛被那股求生的本能牢牢钉在了座位上。
整个影厅里,之前还存在的细微声响,咳嗽,低语,零食袋的窸窣。此刻全都消失了。仿佛所有观众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拖拽着,一同关进了那口绝望的棺材里,被迫共享着那点飞速消耗的氧气和希望。
打火机的燃料终于耗尽,火苗挣扎了几下,“噗”地熄灭。
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再次吞噬了一切。
在这片能将人逼疯的黑暗和寂静中,男人的喘息声越来越微弱,抓挠声也变得断断续续,力不从心。健一感到自己的心脏象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他甚至不自觉地开始屏住呼吸,仿佛自己也身处那缺氧的环境之中。他不再觉得无聊,一个荒谬的念头占据了他的脑海。
他在内心无声地呐喊,为那个陌生的、看不见的男人加油。
就在一切似乎都要归于永恒的沉寂,连那微弱的抓挠声也即将停止的时刻。
“咚!”
一记沉重的、仿佛用尽生命最后力量的身体撞击声,猛地炸响!如同惊雷劈开了死寂。
紧接着,是第二下,第三下!
“咚!咚!”
那不再是乞求怜悯的敲击,而是,抗争!是生命在面对绝对黑暗与绝望时,用血肉之躯发出的、最原始也最悲壮的反击!
当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微光再次吝啬地照亮棺材内部时,观众看到的是男人狰狞到变形的面孔——那不是将死之人的麻木或恐惧,而是燃烧着不屈火焰的怒目!
他的双眼布满血丝,眼神却亮得骇人,死死地盯着头顶那片禁锢他的黑暗。他的手指早已血肉模糊,却仍在机械般地、执着地抓挠着,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在无声地嘶吼着:“我要活下去!”
氧气即将耗尽,他的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抽搐,意识在模糊的边缘徘徊。视觉渐渐消失,听觉也变得遥远。但在最后的时刻,在意识沉入无边黑暗的前一瞬,他那只血迹斑斑,微微颤斗的手,再一次,极其艰难地,抬了起来。
他用尽生命中最后的、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气力,用肿胀的指甲,在头顶那片冰冷的木板上,缓缓地,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封闭的圆圈。
那不是求救的信号,不是任何已知的文本或符号。
那是一个像征,是生命对存在本身最后的、也是最倔强的确认。是太阳,是圆满,是“我来过,我抗争过”的无声呐喊,是对这个世界的最后眷恋。
然后,他的手,彻底地,无力地垂落,归于寂静。影片在无边的,永恒的黑暗中结束。
没有答案。没有救援。没有奇迹。只留下一个用生命刻下的,关于“生”的烙印。
灯光猛地亮起,刺眼的光芒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