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明禅师白眉低垂,干瘦指尖缓拨念珠道:“居士但问无妨。”
李清照眸光一凝,直视慧明禅师,徐徐道:“禅师当年为何纵容阉宦在佛祖舍利之下妄动土木,掩藏不义之财?”
禅师指尖微顿,念珠停转,良久方抬眼,长叹一声,问道:“居士何以知晓此事?”
李清照微微一笑,道:“适才相试尔,今得禅师一问,方知确有其事!”慧明禅师闭目良久,眉间慈悲与愁苦交织。
再睁眼时,目光又如古潭深水暗沉幽远:“宣和元年,黄河决口,洪水从汴、蔡二河倒灌入城。
一时之间生灵涂炭,百姓流离,饿殍塞道。
其时,太后请老僧主持法会,为罗难众生祈福超度。
会后,老僧奔走呼号,舍得老脸求一众勋贵、大夫捐资赈灾,然应者寥寥,皆虚与委蛇。
唯有杨公,应允相助,其资甚巨,可活人无数。然其却需老僧应允一事。”
禅师声音愈发沉痛:“老僧自知,此乃饮鸩止渴,亵读佛门。然眼见垂死之民,焉能因一己清名而拒之?此孽,老僧一人背负便是。”
李清照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对往昔灾情的悲泯,随即了然颔首,接道:“便是欲借禅师佛门清净地,于舍利塔下掘道藏金。”
那场大灾当年远在青州的李清照亦有耳闻,当真触目惊心。
慧明禅师指尖佛珠快速拨动,发出细微脆响,仿佛禅心将碎。
他低声问道:“居士此行,便是为此事而来?须知杨公所藏虽巨,却是取祸之根,居士清高雅士,何以涉此浊流?”
李清照凝望茶烟袅袅,轻声道:“当年禅师为救百姓,纵容杨宦藏金。
今吾此来,亦为取此不义之财,以济城外深受雪灾之难的黎民百姓而已。”
慧明禅师默然良久,忽而起身拈香一炷,插于铜炉,跪拜佛前,低诵《法华经》。
李清照三人静候一侧,只待禅师做出决断。
那禅师将经文念了又念,直至香燃过半,方才起身,与众人道:“杨公此人心思诡谲,藏金事毕屡次以论禅之名,监视老僧。
临终之前更是言语相诱,只需老僧寻得门径,一应宝物皆任自取,救济百姓普度众生也好,广修庙宇塑造佛象也罢,任由自便。
逼得老僧只得起誓,终身不得觊觎藏宝,亦不得向外人泄露机要,否则必将永堕无间地狱。”
李清照三人闻言皆是色变。李清照更是心生愧疚,是她言语相诱,迫使禅师破了誓言,她正待出言。
却见慧明禅师双手合十,面色慈悲,道:“居士不必介怀,老僧亵读佛祖,已然罪孽深重。若可救得万千百姓,或能稍减罪过。”
禅师白眉之下一片释然,“当年塔下便有许多密室暗道纵横,杨公却大动土木,以老僧观之,其于本寺不过掘道取口而已。
其藏金之处,应不在塔下地宫,或另辟幽径,深藏他处。
其人阴鸷诡谋,狡诈多变,内里必是暗藏枢机,步步险境,万望各位施主务必慎之再慎,小心行事!”
李清照一叹,与萧、秦二人一道深深一拜,道:“禅师慈悲,佛祖自见。此行若可功成,则受灾百姓便可多一份生机。禅师功莫大焉,他日必可修成正果,位登雷音。”
慧明禅师伸手拂去案上香灰,淡然道:“阿弥陀佛,雷音非所求,但愿世间平。
三位自去便是,夷山塔林尽可翻找,本寺僧众自今日起,便不会涉足后山半步。
只愿三位谨守本心,莫为杨公机关所惑,阿弥陀佛!”
夷山之巅,灵感塔下,三人抬眼望去,但见这塔高十八丈馀,分作十三层,各层塔檐由重抄计心五铺作斗拱承托。
塔身通体青黑似铁,在夜色中泛着幽冷清光,竟是琉璃打造。塔上篆刻飞天、菩萨、麒麟、降龙、伎乐、僧人与宝相花纹,端的精美。
塔基四周各置狻猊石象,八面塔身又各有石门,门楣之上篆刻八部天龙之相。
秦之也绕塔而行,一一辨认,便向萧佑说解道:“此八部者为:天众、龙众、夜叉、干闼婆、迦楼罗、紧那罗、阿修罗、摩侯罗迦。
篆刻八门寓意镇守诸邪,护持正法,亦有守护佛陀舍利之意。”
萧佑仔细聆听,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各方塔门之上。他尤疑道:“我观这八门严丝合缝,并无门环枢轴,似不能开启。若欲进得塔内,只怕需得寻到枢机之处。”
秦之也摇头轻笑,她只不过是随口解说,想与萧佑叙叙话,放松些心神。
只是这萧七郎却是一心寻觅。也罢,便依他罢。随即便道:“
金佛咏极乐,青龙入心宫。
僧敲月下门,浮屠斜照松。
往来复行去,莫如一场空。
依谶语之言,需得以恰当之机,方可寻得门径。
这塔门纵使有些枢机,亦需“僧敲月下门”之机为引,七郎不妨静候些时。”
萧佑顿觉言之有理,于是便转而打量起浮屠石刻。
李清照也不知何处摸出一节小小竹筒,痛引了一口,将之递给秦之也。
随即便与二人并肩而立,道:“灵感塔原名福胜塔,乃建造大师喻浩于端拱二年所建木塔。
其时佛陀舍利便置于塔尖,真宗年间屡有神迹。庆历四年木塔为雷火所毁。
皇佑元年,仁宗下旨以琉璃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