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的罪,不及妻儿。”
刘晞的目光扫过那些战战兢兢的流民家眷“你们或许无罪,但并非无债。你们要用自己的劳动,去偿还你们活下来的这份‘债’。你们吃的每一口饭,穿的每一件衣,都来自这个寨子,来自这些被你们亲人伤害过的人。你们要记住这份沉重。”
陶三娘的声音里带着敬畏:“郎君说完,就将这些家眷分派到各处干活,这孩子便来了灶房,每日劈柴挑水,从不短缺他的吃食。一开始,大家都不待见他,可日子久了,看他每日默默干活,手都磨破了,也……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她指了指男孩手上的伤痕:“他自己觉得亏欠,每日天不亮就去后山磨刀石那里,用手一下下地磨,说是要把手上的皮磨掉,重新长出来,就和过去没关系了。郎君发现后,把他狠狠训了一顿,让知琴姑娘给他上了药,还罚他……罚他每天多吃一个饼。”
说到这里,陶三娘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那笑容里有辛酸,更有释然。
荀彧一直沉默地听着,他的目光始终落在那个叫“大壮”的男孩身上。此刻,男孩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注视,有些不安地挪了挪脚,将端着的菜盆又抱紧了一些。
荀彧缓缓踱步,走到男孩面前。
男孩的身体瞬间绷紧,眼神里充满了戒备。
荀彧却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地,将男孩衣领上一根歪掉的草屑捻了下来,他的动作很柔和。
“菜要倒出来了。”他温声道。
男孩愣住了,似乎没想过会是这样一句话。他低下头,看了看盆里的菜,又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位温润如玉的公子,紧绷的嘴角,终于有了松动。他抱着菜盆,匆匆走进了灶房。
就在这时,另一个妇人匆匆赶来。
“三娘,阿苓又不见了。”那妇人一脸无奈。
“什么??这个死妮子又跑哪里去了?”陶三娘惊叫一声,自知失仪,连忙抱歉地向荀彧鞠躬。
荀彧摆手道:“无妨,是我叨扰夫人了,还是先寻孩子要紧。”
陶三娘也顾不上客套,风风火火地冲进灶房,阿苓没找到,靠在门板后吃风干饼的刘晞倒是抓到一只。
门后的阴影恰好将她的身形隐去,无人知晓她在此处站了多久。
“主公?!”陶三娘惊呼。
刘晞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目光掠过门外已然远去的荀彧背影,方才从阴影中踏出。
“三娘做的风干饼,味道甚好。”她面不改色地从灶台上又顺走一个,揣进袖中,然后在陶三娘震惊的目光里,指了指窗台,“这里有脚印,人是从那儿跑的。方向嘛……”
她走出房门,摸着下巴判断道,“应该是往山寨外去了。”
“多,多谢主公。”陶三娘涨红了脸。
刘晞挥了挥手,踯躅在此。
此人,到底是不是荀攸?
有了这份怀疑,以往被她刻意忽略的许多细节终于浮现出来。
比如为何当初救他之时,他对知琴的存在毫无反应。若说她现在扮作男装认不出来还情有可原,可当初正是他将知琴送上她的马车的,知琴可没变!
而且当时知琴也说没有看清相貌,只是身形和腰间的玉佩一模一样……
难道说,她真认错人了?
她急忙跑回内寝,翻箱倒柜,终于从母后留给她的包裹中,翻出了以往一向懒得看的世家名录。
颍川荀氏,上溯至荀子,当世自荀淑而闻名天下,世称神君,有八子,又称为“荀氏八龙”,可谓门庭鼎盛。
当今子孙,弱冠之龄,又品貌双全者,有三人。
荀攸、荀谌、荀彧。
其中荀彧和荀谌辈分更高,是荀攸的叔父。
叔父。
若真认错了人,那她岂不是一直对着“叔父”喊“侄子”的名字!
当世受儒家思想影响颇深,最重伦常。即使她未来为主君,此番行为也是足以被御史连参三本的“无礼之举”。刘晞虽不拘小节,可……可这已经不是小节,这是在伦理纲常的雷区上反复横跳啊!
咳。
但是话又说回来了,这位“公达”也没有否认她的称呼,反而跟着自己上了山,还给她出谋划策,未有世家高门目下无尘的性子,如此仁和对待百姓……
思及此,刘晞觉得自己又可以了,心中自闭的小人一个鲤鱼打挺站了起来。
管他是谁,来都来了。
刘晞抬脚,沿着荀彧背影消失的地方,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