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按原计划算,你未必有现在这个分。”
“嗯。”
“你爽不爽?”她问。
这个问题来得有点直接。
“有一点。”我没否认,“毕竟谁不想考好。”
“那你难不难受?”
“……”
我犹豫了一秒:“也有一点。”
她嘴角微不可察勾了一下:“你现在这张脸,看起来像刚偷吃完东西怕被发现的小猫。”
我被比喻弄得有点想笑又笑不出来。
“林宴。”她把手指在成绩单上敲了一下,“这不是你人生最后一次占到运气的便宜。”
“以后你还会有很多次——有的是考试,有的是工作,有的是别人一辈子求不到的机会,可能都自己送上门。”
“听起来挺好。”我试着开玩笑。
“好是好。”她点头,“但有个风险。”
“什么风险?”
她看着我,一字一顿:
“运气好的人,更容易忘记——别人有多努力。”
这句话比任何鸡汤都重。
办公室里那台老吊扇吱嘎吱嘎地转,像在给这句话配背景音。
“你现在看到的是,你上了县一中。”她继续说,“你看不见的是——有多少人,是从小学开始就比你用功,比你听话,比你‘听话到讨厌’,结果今天连普高线都踩不到。”
她不是在指责我,她是在陈述一个残酷的统计事实。
“我不是让你为所有人愧疚。”她说,“愧疚也改变不了什么。”
“我只是提醒你——以后别一张嘴就说‘只要努力就行’这种话。你自己都知道不止努力。”
我有点想反驳:“我也努力了。”
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因为我知道她说得对。
“你可以享受你的运气。”她收起成绩单,“但你至少要记得,它不是白来的。”
“你身后,有一堆人帮你垫着。”
我脑子里突然闪过很多画面:
阿峰车祸、阿华二表哥从脚手架上摔下去、老马菜地、苏家小卖部一箱箱压货……
还有昨晚我在账本上写的那一行行字。
“回去吧。”她挥挥手,“恭喜你。”
我站在原地,愣了一秒,最后只挤出一句:“老师,那你恭喜的时候,真心吗?”
她笑了一下:“一半真心,一半担心。”
“哪一半多一点?”
“看你以后怎么活。”
几天后,我拎着录取通知书回了古柳。
村口的风,像往年一样热,只是人心不太一样。
“考上县一中啦?”
“哎哟,我们村有出息了。”
“以后别忘了回来看看我们这些老骨头。”
我妈在家里忙着张罗菜,说要晚上请几桌亲戚“热闹热闹”。
亲戚来了,嘴上都挺甜:
“林宴这孩子,从小就聪明。”
“你看人家小宴子,人家就是争气。”
“我们家那几个,唉,没这命。”
我听到这句“没这命”的次数,多到想拿笔计数。
饭桌上有人问:“你们县一中是不是有空调?”
我说:“应该有吧。”
“啧,那就不是我们这些穷人娃去的地方。”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眼神里是羡慕、酸、还有一点不自觉的怨气。
吃完饭,我找借口溜出去,沿着小路走到河边。
河水还是那条河,晚霞映在水面上,颜色有点诡异的好看。
有人坐在石头上,拿小石子往水里丢。
马尾辫、t恤、拖鞋。
不用看脸,我也知道是谁。
“哟,县一中同学。”苏小杏没回头,“下凡啦?”
“下来透透气。”我在她旁边坐下,“家里太吵。”
“那你以后就习惯吧。”她说,“你这一回,村里够嚼一阵子的。”
“嚼多久?”
“看你以后飞多高。”她冷冷,“飞得越高,嚼得越久。”
她手里的石子一个一个丢,溅起一圈圈水花。
“恭喜啊,林宴同学。”她说,“你上县一中了。”
我转头看她,她盯着水面,表情看不清。
“你呢?”我问,“你考得怎么样?”
“还行。”她嘴角一勾,“刚够上镇上的普高。”
“那也挺好。”
“挺好个屁。”她咬了一下嘴唇,“我妈说,‘你看看人家林宴’,我爸说,‘你看看人家林宴’。”
“全村都在看你。”她扭头盯着我,“你不累啊?”
我被她这一眼看得有点发毛:“我又没让他们看。”
“是啊,你没让。”她低头,把最后一颗石子捏在指尖,“但这不妨碍他们看。”
她把石子往水里一丢:“你一走,我们村就只剩下不走运的了。”
——
然后呢?
那天晚上回家,我翻开小破本,在第一页空白处写了几个大字:
“中考:我上去了,很多人没上去。”
写完我才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