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大家参观一下我们村的特色建筑——停工楼。”
“你别乱拍。”我皱眉。
“我不给具体门牌号。”她说,“我们村这么偏,没几个人认识。”
她说的是事实,却也有点可笑——
一边是担心没人看,一边又怕被人认出来骂。
走到小卖部门口的时候,天有点阴,光线很适合拍视频。
苏小杏家小卖部的屋檐下挂着两排饮料广告牌,被风吹得“咔咔”响。
货架上东西不算少,但有一层明显落了点灰,包装袋鼓鼓的,说明“躺”了很久。
苏叔坐在柜台后面,一根烟抽了一半,烟灰长长地挂着,懒得弹。
“回来啦,小宴。”他看到我,挤出一点笑,“买什么,随便拿。”
“先欠着。”我说。
“欠什么欠。”他摆手,“你妈说你在县里花钱多,回来少乱花就行。”
说是这么说,他眼神还是下意识往货架那边瞟了一眼——那几箱快过期的饮料、堆着没卖完的泡面。
苏小杏从后面出来,手里抱着一摞快递箱,穿着一件褪色的校服外套。
看到我,她愣了一秒:“你怎么这两天到处蹦?”
“放假回来啊。”我举了举背包,“不回来怕被说忘本。”
“哟,县一中的大人物还记得我们这个破地方?”她嘴角一勾,“感恩戴德。”
她说话从来这样——先用刀在你心上刻两个字,再用笑把它盖住。
“你小卖部生意咋样?”我问。
“你看货架就知道了。”她把快递扔到一边,“有些饮料,生产日期都快赶上我生日了。”
她爸咳了一声:“你少说两句。”
“我说错了吗?”她怼回去,“今年村里谁不紧?”
她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就你不紧。”
那眼神像是在说:你从来站在运气那一侧。
我没接话。
过了一会儿,她递给我一瓶矿泉水:“拿着,不收钱。”
“那我心里压力大。”
“你平时压力少吗?”她抬下巴,“也不差这一次。”
周甜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终于忍不住插话:“杏姐,我刚拍了老柳树呢,可惨了。”
“你又拍?”苏小杏皱眉,“你知道村里有多多人不喜欢你拿手机对着他们家乱拍吗?”
“我没拍人,我拍树。”周甜不服,“树又不会上网骂我。”
“你以为树没脾气?”苏小杏随口怼,“以前谁敢在老柳树下胡说八道?”
她说到这儿,自嘲地笑了一下:“现在倒好,树秃了,谁都敢在它头顶开直播。”
周甜被说得有点心虚,小声嘀咕:“我又没开直播……”
我看着她们俩,突然觉得——
一个在用嘴怼命运,一个在用手机拍命运。
而我,站在中间,像个躲不掉的标签。
傍晚的时候,河边的石板路被夕阳染了一层橘。
我沿着河边慢慢走,想着找个安静地方喘口气,结果刚坐下不久,旁边传来熟悉的石子“咕咚”掉进水里的声音。
不用看,我就知道是谁。
“你怎么老喜欢丢石头?”我问。
“练手感。”苏小杏在我旁边坐下,“万一以后要靠打人谋生呢。”
“打谁?”
“打那些运气好又装无辜的。”她斜眼看我。
“又绕回我身上来。”我叹气,“你们这群人很会扣帽子。”
她玩着手里的小石头,半晌,突然开口:“你知道吗?”
“什么?”
“你考出去之后,”她眼睛看着河面,“村里谁家倒了霉,亲戚朋友去安慰,最常说的一句话是——”
她学着那些大人那种半叹气半苦笑的语气:“‘别难过,看你家没出个林宴。’”
那句话往我耳朵里一钻,像有人把一颗小石头塞进我心里,然后丢下去,看它沉到底。
“什么意思?”我明知故问。
“意思是——”她扔了石头过去,“你家出了个林宴,说明你们家命有多好。”
“你家没出,那就认命吧。”
她说得很平静:“你就是他们嘴里的对照组。”
风从河面吹过来,带一点湿冷。
“那你呢?”我问,“你怎么看?”
“我看?”她笑了一下,“我回家一抬头就能看到你家那面被挂得叮当响的奖状墙。”
“我爸喝醉时最爱说的一句话就是——‘人家林宴都能考上县一中,你看看你。’”
“我妈不敢硬怼,只能在一旁加一句——‘人家那是命好。’”
她顿了一下:“听多了,人就会怀疑——是不是我们全村所有的霉运,都让你考上县一中了。”
这句话,比任何开玩笑都要坏。
也比任何抱怨都更接近真心话。
“你也这么觉得?”我问。
“我不知道。”她看着水,“我只是知道,今年每一件倒霉事,最后都会有人提你一嘴。”
“就连我家小卖部生意差,亲戚来买瓶水,都要顺嘴说一句——‘苏家命也太一般了,看人家林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