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儿我只觉得:
哎,这老师哪儿都能看出我在偷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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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晚星听到这儿,忍不住插嘴:“你那篇作文,要是现在放在网上,评论区估计全是‘内容积极向上’。”
“所以说得越正能量,人越容易糊弄过去。”我叹气。
“那她后来呢?”顾晚星问,“不是一直在镇中吗?”
“后来离婚,带着孩子在镇里租房。”我说,“我们那会儿都知道,她家晚上经常断电,她第二天还得照样上课。”
“再后来,过了几年,我上大学了,听说她调到县里做什么老师培训、留守儿童项目。”
“嘴巴还是毒,事情比以前干得多。”
——
大学毕业后,有一年,我被母校叫回去做“优秀校友分享会”。
名头起得挺好听。
实质就是——找几个混得不算太差的,回来给一群还在教室里挠头的孩子打鸡血。
镇中和县一中搞联动,安排我回镇中那间旧教室讲一场。
我那段时间刚好升职一次,工资涨了一点,
正处于那种“好像也能代表一点什么”的错觉阶段。
我花了一晚上做 ppt。
第一页就是:
“只要你肯努力,命运一定会给你一条路。”
后面一堆图:
从古柳村到县城,到市区,到公司高楼,
配文都是“走出大山”“改变命运”“不负青春”。
我拿着 u 盘去学校,心里还挺自信:
——这套东西在外面讲,领导听了都点头。
结果刚到办公室,还没轮到我上场,
就被人从后面喊了一声:“林宴?”
我回头。
杨静站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摞教案,头发还是扎得很紧。
她看我的 u 盘,又看我一眼。
“回来啦?”她语气平淡。
“嗯。”我笑,“杨老师。”
她把教案往桌上一放:“你来讲啥?”
“就……看看学弟学妹。”我把 ppt 打开给她看,“讲讲努力怎么改变命运。”
她低头看了几页,没表情。
翻到有一页写着大大的:
“命运掌握在自己手里!”
她哦了一声,“你这几年涨工资了吧。”
“还行。”我挠挠头。
“你是靠努力?”她问。
“那你在台上是不是打算只讲前半句?”她抬眼看我。
我愣了一下:“这个……孩子们听不懂太复杂的。”
“你倒挺为他们着想。”她说。
她把 ppt 关掉,把 u 盘还给我:“你爱讲啥讲啥。”
我心里一松,以为她放过我了。
结果她补刀:“但你记得——你讲的每一句话,将来可能都会变成他们骂自己的证据。”
“什么意思?”
“一个孩子二十五岁还在镇里干活,晚上拖着累死的身子刷到你这个视频。”
她慢吞吞地说,“画面里你穿着衬衫在讲台上说:‘只要努力就可以走出去’。”
“你知道他会怎么想吗?”
我沉默。
“‘原来是我不够努力。’”她替那个看视频的人说完。
“可他可能已经比你当年更努力了,只是命差一点,起点差一点,身上背的东西多一点。”
她把话说到这儿,叹了口气:“你愿不愿意承担这个?”
办公室里一时很安静,只剩下水壶“咕咕”响。
“那我讲什么?”我问。
“你想讲励志可以,”她说,“但先讲实话。”
“实话?”
“比如——努力不一定有回报,但不努力一定更惨。”她说,“再比如——有的人走出去,有的人留在这儿,都不丢人。”
“你可以讲你怎么努力,也讲你怎么运气好。”
“你可以告诉他们——他们不是因为‘不努力’才被困在这里。”
她顿了顿,看着我:“你别再做你当年作文里那个孩子。”
“那个写着‘努力必有回报’的孩子?”
“对。”她说,“你现在已经知道不是了,就不要再拿那句骗下一拨人。”
我嗓子有点紧。
“那你上次不是叫我少讲鸡汤吗?”我笑,“现在又让我上讲台。”
“我让你少讲假鸡汤,”她纠正,“真话还是要有人讲的。”
那天晚上,我们在办公室改作业。
学生的作文全是“我要走出大山”“我要当科学家”“我要在城里买房带爸妈过去住”。
她一篇一篇看,边看边摇头。
“你打算怎么讲?”她问。
我把 ppt 全删了,只在白底黑字写了四句:
我运气很好。
我努力过。
我也心虚过。
你们不必和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