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宴那夜的刀光血影，如同淬了毒的藤蔓，在陆行野掌心留下深可见骨的伤痕，更在他心头刻下一道沉甸甸的阴霾。伤口在张医生细致的包扎下暂时被白色纱布覆盖，可那份冰冷粘腻的触感，那危急时刻苏晚月扑过来时眼中瞬间迸发的惊惧与决绝，还有赵玉芬被强行拖走时那怨毒如蛇的嘶吼，都像烙印般灼烫着他的神经。一连数日，他周身的气压比三九天的寒冰更甚，沉默得令人窒息。苏晚月敏锐地察觉到这份不同寻常的压抑，她小心地维持着距离，只在他换药时递上温水和干净的纱布，动作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迟疑。
这日傍晚，陆行野罕见地没有在书房处理文件，而是独自一人站在西厢房那扇积满灰尘、几乎废弃的雕花木门前。夕阳昏黄的光线透过高窗上破损的彩色玻璃，在他冷硬的侧脸上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他手里捏着一把样式古旧、布满铜绿的黄铜钥匙，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钥匙的形状很特别，匙柄末端刻着一个模糊不清的、像是某种鸟类的徽记。
苏晚月端着一碗刚熬好的药膳，脚步在回廊里顿住。她看着他的背影，那挺直的脊梁此刻却透出一种沉重的疲惫，一种深埋于岁月尘埃下的孤绝。她本想放下碗就离开，脚步却不听使唤地向前挪了一步，声音放得很轻：“…这间屋子，好像一直锁着？”
陆行野没有回头，只是盯着那把钥匙，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低沉沙哑，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嗯。二十多年了。” 那声音里蕴含的复杂情绪，像陈年的酒，辛辣而苦涩。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积蓄某种力量。终于，他抬起那只未受伤的手，将钥匙缓缓插入同样布满铜锈的锁孔。金属摩擦发出艰涩刺耳的“咔哒”声，在寂静的回廊里格外清晰，带着一种强行撬开时光封印的惊心动魄。
“吱呀——”
沉重的木门被推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腐朽木头、陈年尘土和某种陈旧书卷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苏晚月忍不住掩鼻轻咳。光线昏暗，只能勉强看清里面堆满了蒙着厚厚灰布的旧家具轮廓，像一个被遗忘的坟墓。
陆行野一步踏了进去，皮鞋踩在积尘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没有开灯，只是凭着记忆，径直走向房间最深处靠墙的一个位置。那里摆放着一个巨大的、同样蒙着灰布的雕花立柜。他伸出那只裹着纱布的手，动作有些僵硬地抓住灰布一角，猛地用力一扯！
“哗啦——”
厚重的灰尘如同灰色的瀑布般倾泻而下，在昏暗中弥漫开来。灰尘散尽，露出立柜下方一块颜色略深、边缘似乎有些松动的老旧地板。
苏晚月的心莫名地提了起来，她屏住呼吸，看着陆行野蹲下身。他没有用工具，而是直接用手指沿着那块地板的缝隙摸索、抠挖。指甲与木头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声音。他动作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狠劲，纱布很快被渗出的血和污垢染脏。
“咔！”
一声轻响，那块半米见方的木板竟真的被他徒手撬了起来！下面赫然是一个黑黢黢的方形暗格。
陆行野的手伸了进去，在里面摸索着。片刻，他拖出一个沉甸甸、同样布满灰尘和锈迹的扁平铁皮盒子。盒子没有上锁，只是边缘有些变形，似乎曾被暴力对待过。
他抱着盒子站起身，走到窗边仅有的一缕昏黄光线里。他低头看着盒子，呼吸变得有些粗重，那只受伤的手微微颤抖着，悬在盒盖上方，竟迟迟没有打开。灰尘在他浓密的睫毛上落了一层，让他此刻的神情显得格外苍凉。
苏晚月站在门口阴影里，看着这个在商海搏杀、在家族倾轧中岿然不动的男人，此刻面对一个旧铁盒却流露出近乎脆弱和恐惧的迟疑，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这盒子里，究竟藏着什么？
终于，陆行野像是下定了决心，猛地掀开了盒盖！
没有想象中的珠光宝气，也没有骇人的秘密文件。盒子里只有寥寥几件东西，却像带着无形的力量，瞬间攫住了苏晚月的目光。
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黑白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年轻女子。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领口熨帖的旧式军装，没有戴帽子，乌黑的长发编成两条粗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她坐在一张藤椅上，怀里抱着一个约莫两三岁、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女子眉眼英气，笑容却异常温婉明亮，像穿透阴霾的阳光，带着那个时代特有的蓬勃朝气。她的目光温柔地落在怀里的小男孩脸上，充满了纯粹的、毫无保留的爱意。
苏晚月的呼吸瞬间停滞了。她从未见过陆行野脸上出现过如此柔和的神情，更从未见过他流露出照片中小男孩那种全然依赖的幸福。照片上的女子…她的眉眼轮廓，尤其是那双明亮有神的眼睛，竟与陆行野有着惊人的神似！答案呼之欲出。
陆行野伸出颤抖的手指，极其缓慢、极其轻柔地拂过照片上女子的脸颊，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指尖最终停留在照片右下角一行褪色却依旧清晰的钢笔小字上——“吾儿行野三岁生辰，母沈静书，摄于1965年夏”。沈静书…这个名字像一道闪电劈进苏晚月的脑海。她瞬间想起寿宴上，赵玉芬那句歇斯底里的“野种也配拿地！”，还有陆行邦阴冷的眼神。原来，陆行野的生母，是这位英姿飒爽的沈静书！
照片下面，压着几样小物件：一枚已经氧化发黑的、刻着五角星和“八一”字样的旧军功章；一颗黄铜弹壳，顶端似乎被砸扁了，带着某种特殊的印记；还有一本薄薄的、封面是深蓝色布面的笔记本。
陆行野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照片上，仿佛要将那笑容刻进灵魂深处。他拿起照片，翻到背面。背面的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