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二年的深秋，鹭岛的风带着咸腥的海气与特区建设扬起的尘土混合的独特气味。苏晚月站在刚落成的“晚风集团”东南分公司办公楼顶层的玻璃幕墙前，俯瞰着脚下这片沸腾的土地。远处，起重机如同钢铁森苏般耸立，打桩机的轰鸣昼夜不息。她的“晚风”刚刚在浦东打响名号，便马不停蹄地南下，试图在这片更接近原料产地和港口的热土上，扎下新的根基。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响，助理引着一位西装革履、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苏总，您好！” 男人操着一口带着浓重闽南口音的普通话，主动伸出肥厚的手掌，手指上硕大的金戒指在灯光下晃眼。他身材微胖，面皮白净，一双眼睛眯缝着，未语先笑，显得格外“和气生财”。
苏晚月不动声色地与他握了握手，指尖触及对方掌心过分潮湿的温热，心中掠过一丝本能的警惕。此刻，这只笑面虎就活生生站在她面前。
“赖老板客气，请坐。” 苏晚月引他到会客区，姿态从容，心底却已拉起最高警报。周文斌的阴影尚未完全摆脱，此刻又与这条隐藏在历史暗流中的巨鳄不期而遇，她嗅到了危险与机遇并存的、极其复杂的气味。
赖星明坐下后，小眼睛精明地扫过办公室简约而富有设计感的装修，目光在苏晚月身后墙上那幅她自己设计的、融合了闽南刺绣元素的时装画上停留片刻，啧啧称赞：“苏总不愧是服装界的这个！”他翘起大拇指，“眼光独到，魄力惊人！听说您最近在寻找稳定、高质且价格优惠的进口面料渠道？”
苏晚月心中一动，面上依旧平静：“赖老板消息灵通。‘晚风’定位中高端，确实对进口面料有需求。” 她谨慎地没有透露更多。
“哎呀，这就巧了！” 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热劲，“不瞒苏总，我在香港那边有些门路，能拿到正宗的意大利莱卡、日本三菱的化纤原料，还有法国、韩国的顶级印花布……价格嘛，” 他拖长了语调，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绝对比市面上通过正规渠道进来的，便宜至少三成，甚至……对半都有可能。”
三成？对半？苏晚月的心脏猛地收缩了一下。这个价格优势，对于控制成本、提升市场竞争力的服装企业而言，是致命的诱惑。她几乎能瞬间计算出这背后巨大的利润空间。但天上不会掉馅饼。
“哦？赖老板有如此神通广大的渠道？关税和增值税……” 苏晚月端起茶杯，轻轻吹拂着浮沫，语气看似随意，实则每个字都在试探。
哈哈一笑，摆摆手，一副“你知我知”的表情：“苏总放心啦！我们做生意的，讲究的是互利共赢。手续、票证，绝对齐全，包你通关顺利。大家都是朋友，我赖某人最重信誉，绝不会让合作伙伴难做。” 他凑近些，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海风般的咸湿气息，“不光是布料，电器、汽车配件、甚至……成品油，只要苏总有兴趣，我们都可以谈。路子，宽得很。”
他话语里的暗示已经足够明显。这不是普通的商业合作，这是一条隐藏在合法贸易外衣下的黑色链条。巨大的利益与巨大的风险，如同毒蛇的信子，在她面前摇曳。
苏晚月垂下眼睫，掩饰住眸底翻涌的惊涛骇浪。她需要时间，需要信息。“提议很有研究性，不过，‘晚风’初来乍到，还需要做些市场调研。况且，这么大的合作，我也需要时间考虑，并且和集团的其他股东商议。”
“理解，完全理解！” 立刻从公文包里掏出一张制作精美的名片，又拿出几张彩色印刷的产品目录，上面赫然是各种进口面料的小样和参数，“苏总慢慢考虑。这是我的联系方式，还有一些样品资料，您先过目。有任何需要，随时打我电话，二十四小时开机！” 他站起身，再次热情地握住苏晚月的手，“期待与苏总合作，一起发财！”
办公室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下窗外隐约传来的城市噪音。苏晚月站在原地，指尖捏着那张散发着淡淡古龙水香味的名片，如同捏着一块烧红的炭。他背后那条“宽得很”的路子，那便宜得离谱的价格，像一张无形的大网，正向她笼罩过来。
夜色深沉，鹭岛东渡港附近的一家私人渔村酒楼。最大的包间“望海阁”里，灯火通明，觥筹交错。
周文斌脱去了平日里在陆家老宅或正式场合那身略显板正的干部装，换上了一件质地精良的藏蓝色 polo 衫，手腕上那块劳力士金表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坐在主位，面带得体的微笑，与身旁一位穿着海关制服、面色红润的中年男子频频举杯。那男子肩章上的衔级不低，是鹭岛海关的一位实权人物。
“蔡关长，这次真是多亏您关照，那批‘建材’才能顺利靠岸。” 周文斌亲自为对方斟满一杯茅台，语气恭敬中带着熟稔。
蔡关长哈哈一笑，拍了拍周文斌的肩膀，喷着酒气：“周老弟客气！咱们兄弟之间，不说两家话！你手续齐全，不过是流程上加快一点嘛，应该的，应该的！” 他话锋一转，压低声音，“不过，最近上面风声有点紧，下次的‘电子产品’，单子要做好，尤其是那批‘大哥大’，敏感得很，要格外小心。”
“您放心，绝对万无一失。” 周文斌端起酒杯，与蔡关长轻轻一碰，眼底闪过一丝精明与狠厉，“所有的文件，都经过香港公司走账，层层转口，就算是神仙来查，也看不出破绽。” 他仰头将杯中烈酒一饮而尽，火辣辣的酒液顺着喉咙烧下去，却让他更加兴奋。陆家的垮台一度让他损失惨重，但也彻底斩断了他的束缚。利用过去在体制内积累的人脉和对政策空子的敏锐嗅觉。
走私，这是最快的原始积累方式。香烟、汽车、成品油、电器……什么利润高就走私什么。利用虚假转口贸易、伪造单证、贿赂海关人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