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志平此言一出,几个与叶无忌交好的弟子,脸上血色顿失。
这哪里是体恤?分明是借关怀之名,行贬黜流放之实!
叶无忌此刻正声名鹊起,一旦入了那静思崖,便等于从重阳宫消失,再出来时,一切都晚了。
这手腕,当真阴狠。
可叶无忌接下来的反应,却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脸上没有半分不快,反倒对着尹志平,躬身还了一记大礼,其郑重之态,发自肺腑。
“师兄此言,正合我意。小弟方才催动真气,确感丹田气海翻涌,根基有虚浮之兆,正需一处清静之地,潜心调理。”
他抬起头,神情恳切。
“师兄为小弟道途着想,此番厚爱,小弟铭感五内。”
“……”
这一下,轮到尹志平懵了。
他准备好的一番说辞,什么“师弟当以全真大局为念”,什么“师兄此举亦是不得已”,全都堵在了喉咙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他……他怎地答应得如此痛快?
莫非他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不可能,这小子精明得很。
可瞧他那副感激的样子,又不似作伪……尹志平只觉胸口一阵发堵,蓄满力气的一拳打在了空处,憋闷得他几欲吐血。
“好……好。”
他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面皮抽搐,“师弟能不慕虚名,以道基为重,足见道心之坚,实……实乃我辈楷模。”
他实在编不下去了,猛地一甩袖袍,转身向着那些村民,又换回了那副悲天悯人的派头。
“各位乡亲,神药既已服下,便请安心。我全真教定会照料诸位周全,直至寒毒尽除,身体康健。”
村民们哪管他们师兄弟间的言语机锋,听闻此言,自是感恩戴德,又是一阵叩拜。
尹志平沐浴在这千万声感激之中,总算寻回了几分首席大弟子的威严,心里的火气也消散不少。
叶无忌懒得再看他装模作样,只对着殿中同门遥遥一拱手,便径自转身,步履从容地离去。
“叶师弟!”
两名三代弟子按捺不住,追了出来,脸上义愤填膺。
“尹师兄他……他这分明是嫉贤妒能,欺人太甚!
师弟你立下这大功,他非但不赏,反要将你发配到后山那等苦寒之地……”
“嘘。”叶无忌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回头瞥了一眼殿内那个被人簇拥的身影,嘴角微动。
“好事。”
他只丢下这两个字,便加快脚步,身形一转,几个起落便拐过抄手游廊,消失在夜色里。
回到自己静室,叶无忌将房门自内闩上,整个人直挺挺地向后倒在硬板床上。
累。真累。
从夜探古墓得神功,到独斗李莫愁,再到救杨过、救村民,这一日一夜,他心神与真气都绷紧到了极致,一身先天真气更是耗了十之七八。
此刻心弦一松,强烈的倦意袭来,淹没了四肢百骸。
他连道袍都懒得解,头一歪,眼一闭,呼吸便已沉重。
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红日西斜。
窗外传来鸟鸣,最后一道阳光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拉出长长的光痕。
叶无忌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周身骨节噼啪作响,舒泰无比。
丹田内的先天真气经一夜自行流转,已恢复了六七成。
他也不急,慢悠悠地下床,先去伙房寻了些残羹冷饭,吃了个干净。
然后,才开始收拾行囊。
行囊不过一卷铺盖,外加几件换洗的青布道袍。
他偏生要把动静搞得极大,抱着被褥在院中来回踱步,引得左右的道士们都探出头来。
“叶师弟,你……你当真要去那静思崖?”
“师弟三思!那地方乱石穿空,阴风刺骨,就是个废弃石场,哪里是人待的地方!”
“是啊,尹师兄他……要不,咱们一道去向他求个情?”
叶无忌抱着被褥,立在院中,笑呵呵地对众人团团一揖:“各位师兄的好意,无忌心领了。尹师兄说得不错,道基为重。我正好趁此机会,将近来所学所悟,好生梳理一番,这是求之不得的清修机缘。”
他说得一脸坦荡,神情磊落,仿佛真是要去参玄悟道,而非遭人排挤。
众人见他本人都这般豁达,倒不好再多言,只当他是少年心性,不愿在人前示弱,唯有叹息着,目送他朝着后山方向走去。
那背影在夕阳下拉得极长,在众人眼中,透出几分萧索。
三清殿的白玉台阶上,尹志平负手而立,远远望着这一幕,直到那身影彻底消失在山林拐角,他脸上的冷笑才终于无需掩饰。
跟我斗?你还嫩了十年!
后山,静思崖。
此地与其说是闭关之所,不如说是乱葬岗旁的废弃采石场。
怪石嶙峋,野草没人,只有一个黑漆漆的石窟,算作洞府。才一走近,便有阴风从洞口倒灌而出,刮在脸上生疼。
叶无忌随手将铺盖往石窟里一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地方确实不怎么样。
不过,横竖也待不了几个时辰。
他在石窟中盘膝坐下,依着全真心法,装模作样地搬运了两个周天。直等到天色墨黑,一弯残月挂上中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