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下整齐排列的金属容器,每个容器里都泡着团半透明的胶状物质,像团被剥了壳的大脑。
其中一个容器的标签上写着编号:37-2。是他的代号。
李医生把最新的脑波图谱拍在桌上时,咖啡杯里的热气正袅袅升起。
“他的冗余记忆活跃度在飙升。”她用红笔在图谱上圈出几个尖刺状的波形,“昨天监测到17次异常放电,每次都伴随着特定的脑区激活——海马体、杏仁核,全是负责记忆和情绪的区域。”
坐在对面的男人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眼睛在脑波图谱上停留了很久。他是项目负责人赵教授,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白大褂,袖口永远沾着碘伏的味道。
“方武找到了吗?”他忽然问。
李医生搅咖啡的手顿了顿:“手套带的人还在搜。不过……”她压低声音,“我今天去给沈溯送茶时,发现他手腕上有同步标记。不是我们植入的那种,是共生意识自发形成的印记,说明他和方武的意识已经开始互相渗透了。”
赵教授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和疗养舱里的生命维持仪一模一样。“还记得三个月前的事故吗?”他忽然开口,“第36组同步者的意识崩溃时,也出现过这种印记。最后他们的记忆碎片像病毒一样扩散,差点污染了整个数据库。”
咖啡勺在李医生手里转了个圈,勺底映出她身后的文件柜。最底层那个标着“废弃资料”的抽屉虚掩着,露出半张照片——七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同步舱前,前排左数第三个是赵教授,那时他还没戴眼镜,嘴角有颗痣。但现在,赵教授的嘴角光洁如新。
“沈溯和他们不一样。”李医生的声音有些发飘,“他能解析冗余记忆的美学价值,这是前所未有的。或许……”
“或许他会成为第一个被冗余记忆吞噬的成功者。”赵教授打断她,起身时碰倒了椅腿,发出声刺耳的响动。“让手套加快速度。如果明天之前找不到方武,就启动清除程序。”
他走出办公室时,李医生盯着他的背影,慢慢伸出手,掀开了自己的袖口。
她的小臂内侧也有个银灰色的印记,形状和沈溯、方武的一模一样,只是颜色更深,像块凝固的血痂。
沈溯是被冻醒的。
窗外的天已经黑透了,疗养中心的探照灯在墙上投出移动的光斑,像只窥探的眼睛。他摸了摸床头柜,安神茶还放在那里,杯壁上的指纹印不知何时变成了七个,整整齐齐地绕着杯口排列。
通风口传来阵细微的响动,像有人在外面磨牙。沈溯抓起桌上的钢笔,悄无声息地挪到窗边。
通风管的格栅被人从外面撬开了,方武的脸正贴在铁网上,眼睛亮得吓人。“他们在骗你。”他的声音被铁丝网滤得支离破碎,“那些冗余记忆不是装饰,是他们从别人脑子里挖出来的碎片,用来拼凑共生意识的武器。”
沈溯的手腕突然发烫,银灰色的纹路像条活蛇般扭动起来。他想起昨天护士递茶时的眼神,想起李医生每次记录数据时躲闪的目光,想起走廊尽头那团会吞噬光线的灰雾。
“你的记忆里有把钥匙。”方武的额头抵在铁丝网上,渗出血珠,“他们要找的不是我,是你五岁时弄丢的那块糖纸。”
沈溯猛地攥紧钢笔。他确实记得那块糖纸,透明的,印着只掉了耳朵的兔子,是他六岁生日时,邻居家的女孩送的。后来糖纸被风吹进了下水道,他为此哭了整整一下午——这段毫无意义的记忆,怎么会是钥匙?
“他们来了!”方武突然往后缩,通风管里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沈溯看见方武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塞进铁丝网的缝隙里,“把这个藏好,别让他们找到——”
他的话被声闷响打断,像是被什么重物击中了后脑勺。沈溯抓住从缝隙里塞进来的东西,是块碎镜片,和方武在工厂里看到的那块一模一样。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溯迅速把镜片塞进枕头底下,躺回床上装睡。门被推开时,他眯着眼,看见手套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穿黑西装的男人,他们的皮鞋上沾着湿泥,泥点里混着银灰色的黏液。
“沈先生睡得真沉。”手套的声音带着笑意,他弯腰检查床头柜时,沈溯闻到他身上有铁锈和消毒水的混合气味,“李医生说您的脑波有点异常,我们带您去做个深度扫描。”
两个男人架起沈溯的胳膊时,他的手指碰到了其中一人的手腕。那人的袖口卷着,露出块和他一模一样的银灰色印记,只是形状更复杂,像片展开的羽毛。
经过走廊时,沈溯故意打了个趔趄,视线扫过护士站的玻璃窗。李医生正坐在里面打电话,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桌底下露出半张照片——七个穿白大褂的人站在同步舱前,前排左数第三个的人嘴角有颗痣,而他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透明的糖纸。
扫描室的门关上时,沈溯摸了摸枕头底下的碎镜片。镜片里映出的不是他的脸,是个小女孩的背影,手里捏着块印着兔子的糖纸,正慢慢走进团灰雾里。
他突然想起方武的话,那些看似无用的记忆碎片,其实是构成人格的关键装饰。那么被剥离的记忆呢?被窃取的冗余呢?当无数人的记忆碎片在共生意识里碰撞、重组,最终拼凑出的,会是人类存在的本质,还是个更恐怖的真相?
扫描仪器开始发出嗡鸣,沈溯闭上眼,任由意识沉入黑暗。在共生意识的潮涌中,他又闻到了童年糖果的味道,甜得发腻,像裹着层化不开的悲伤。
而在扫描室的监控屏幕前,赵教授摘下眼镜,用纸巾擦了擦嘴角。那里本该有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