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指标有点波动,需要我现在做血气分析吗?”
沈溯没回头。他的目光死死盯着女婴攥紧的拳头,那片透明薄片的边缘在蓝光下泛着冷光。共生意识项目的记忆载体他太熟悉了,二十年前在实验室里,他曾用同样的材质记录过第一份跨物种神经信号。可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新生儿的手里?恒温箱的过滤系统连粉尘都无法通过。
“不用。”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两度,“我亲自检查。”
解锁的蜂鸣声刚落,女婴突然松开了手。薄片飘落在无菌垫上,沈溯用镊子夹起时,发现上面布满了纳米级的刻痕——不是人为雕琢的纹路,更像某种生物组织自然生长的轨迹。他将薄片贴在终端的扫描口,屏幕上瞬间跳出一串乱码,紧接着,乱码竟自动重组,变成了一行星图坐标。
坐标指向银河系英仙臂的一片星云。沈溯的呼吸猛地顿住——那是二十年前共生意识项目最后一次发射探测器的区域,探测器在进入星云后便彻底失联,官方报告称是遭遇了星际尘埃暴。
“沈博士?”育婴师已经走到了恒温箱旁,她的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正无意识地抠着推车把手,“您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区喝杯热饮?”
沈溯转头时,恰好看见她耳后露出的一小片皮肤。那里有个淡红色的印记,形状像半片残缺的雪花——那是共生意识项目成员特有的生物标识,由皮下植入的微型芯片形成,二十年前项目终止时,所有成员都被要求进行了移除手术。
“你什么时候来第七区的?”他不动声色地将薄片放进密封袋。
“三年前。”育婴师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落着蓝光,“之前一直在第三区负责幼儿早教,您知道的,现在的孩子从胚胎期就要接受神经诱导。”她的手指在恒温箱壁上轻轻划着,指甲盖与玻璃摩擦的声音让沈溯想起了实验室里培养皿破裂前的预兆。
终端在这时突然弹出一条警报:星图仪的核心组件温度异常升高。沈溯快步走向育婴舱中央,全息投影里的银点正在疯狂闪烁,原本流动的河流图谱此刻像沸腾的水,无数银点脱离轨迹,在虚空中凝成一张巨大的网。网的中心,正是英仙臂那片星云的位置。
“嘀嗒。”
清脆的声响从头顶传来。沈溯抬头,看见舱顶的消防喷头正在往下滴水,透明的水珠落在星图仪的基座上,竟瞬间凝结成了冰晶。而更诡异的是,冰晶里包裹着细小的黑色颗粒,放大后能清晰地看到——那是人类神经细胞的碎片。
“原来如此。”育婴师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她不再抠推车把手,而是将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你以为那些芯片只是记录啼哭吗?沈溯,我们在二十年前就错了,共生意识从来不是‘构建’出来的,而是‘唤醒’。”
沈溯的余光瞥见她口袋里露出的金属边缘——是神经阻断器的形状。他猛地后退,后背撞在恒温箱上,箱内的女婴突然再次啼哭,这次的哭声里竟夹杂着清晰的音节,像在重复某个词语。
“他们在说‘回家’。”育婴师缓缓掏出阻断器,耳后的雪花印记变得鲜红,“探测器没有失联,它只是打开了通道。那些消失的坐标不是消失了,是‘流’过去了,流回了意识最初诞生的地方。”
星图仪的温度还在升高,全息投影开始扭曲,银点组成的网慢慢收缩,竟在虚空中映出了一艘飞船的轮廓——正是二十年前失联的那艘探测器。沈溯的终端突然自动连接上了星图数据库,屏幕上跳出林野最后的研究日志:
“坐标不是河流,是血管。啼哭不是信号,是心跳。我们以为在记录生命,其实是生命在通过我们,寻找遗失的母体……”
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沈溯抬头看向育婴师,发现她的眼睛里也映着流动的银点,和林野视频里的样子一模一样。而在她身后,所有恒温箱里的婴儿都醒了,他们的眉心处都亮着光点,无数道光线从光点里射出,在舱顶交织成一片璀璨的星图。
“你是谁?”沈溯的声音在颤抖。
育婴师笑了,笑容里带着一种超越年龄的沧桑:“我是307号的母亲。也是二十年前,第一个在芯片里植入摇篮曲的人。”她举起阻断器,却没有对准沈溯,而是按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他们需要一个引导者,而你,需要亲眼看到真相。”
银光从她的太阳穴爆发开来,像一朵瞬间绽放的烟花。沈溯被强光逼得闭上眼,再睁开时,育婴师已经消失了,原地只留下一片透明的薄片,和307号手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星图仪的温度恢复了正常,银点组成的网重新展开,这次沈溯看清了——网的节点处都连接着细小的光线,光线的另一端,是每个婴儿眉心的光点。而在英仙臂星云的位置,一艘飞船的轮廓正变得越来越清晰,船身上印着共生意识项目的徽章。
307号的哭声又停了。她伸出小手,似乎想抓住什么。沈溯犹豫了一下,轻轻将手指伸进恒温箱。女婴的小手握住了他的指尖,触感温热而柔软。就在这时,他的终端再次震动,这次是一段音频,是二十年前共生意识项目的启动曲——那首由他亲自谱写的摇篮曲。
音频播放到一半,突然混入了另一段旋律,像来自遥远的星空,与摇篮曲完美地融合在一起。沈溯的眼前闪过无数画面:探测器穿越星云的轨迹,芯片在婴儿体内生长的纹路,林野在主控室里微笑的脸,还有育婴师耳后那片鲜红的雪花。
他突然明白了那句匿名信息的意思——河流会改道,但总会流向海洋。而人类的意识,或许从来都不是孤立的岛屿,只是宇宙意识海洋里,一条不断流动的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