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步踏入,像是从干燥的现实,一脚踩进了粘稠的时光。
外界的死寂被瞬间斩断。
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混杂着陈旧木料、尘土与某种奇异香料的厚重气息,扑面而来。
秦政甚至生出一种错觉。
自己不是闯进了一座陵墓,而是闯入了一段被强行封存的时光本身。
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打磨得异常光滑,依稀能看到千百年来车轮碾过的模糊痕迹。
街道两侧,店铺林立。
酒肆、布庄、铁匠铺……
“叮当!叮当!”
清脆的打铁声隔着半条街都能听见。
街角甚至还有卖糖人的小摊,摊主正用一勺滚烫的糖稀,灵巧地勾勒出一只展翅的凤凰。
所有店铺的招牌,皆以古朴的小篆写就,在灯笼的柔光下无风自动。
空气中,那股奇异的香气,混合着酒香、铁器烧红的焦灼味,乃至炊饼摊飘来的麦香,一切都真实到了一个令人脊背生寒的地步。
而街上那些行走的“人”,才是让秦政头皮真正发麻的根源。
一个卖炊饼的小贩,一边吆喝,一边将刚出炉的炊饼递给“顾客”。
一个总角孩童,举着纸风车,笑着从廊柱后跑过,带起一阵微不可查的风。
一队巡逻的秦兵,身披黑甲,手持长戟,从他们身边走过。
皮靴踏地的声音“嗒、嗒、嗒”,整齐划一,冷硬如铁。
他们目不斜视,仿佛秦政这群不速之客只是空气。
若非蒙放提前告知,秦政绝对会以为自己是进行了一场荒诞的穿越。
“他们的动作……太流畅了。”冯队长压着嗓子,喉咙发干,语气里满是无法理解的惊叹,“每个关节,每个表情……天啊,这真是机关术能做到的?”
“墨家机关术,冠绝天下,并非虚言。”走在前面的蒙放,声音平淡,“更何况,为陛下造城的,是墨家最顶尖的那批巨子。他们将毕生所学,都献祭在了这座城里。”
“我能……靠近看看吗?”
姜芸的眼中,闪烁着一个学者见到旷世奇珍时才有的炽热光芒,语气近乎恳求。
“随意。”蒙放并不在意,“但别试图破坏。他们是维系此城‘秩序’的基石,破坏秩序,会引来死的麻烦。”
得到许可,姜芸像个挣脱了缰绳的孩童,屏住呼吸,悄悄靠近了一个路边的“行人”。
那是个正在看布告栏的“老者”。
他身穿灰色麻布长衫,背着手,腰背微微佝偻,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墙上一张泛黄的榜文。
姜芸走到他身后,仔细观察。
老者花白的头发,根根分明。
脖颈上,因年老而松弛的皮肤褶皱,纹理清晰。
她甚至能看到,对方的后背因“呼吸”而产生的微弱起伏。
就在长衫下摆的褶皱深处,有一道几乎无法察行的、比发丝还细的金属接缝。
太真实了。
真实到可怕。
就在这时,那“老者”似有所觉,缓缓转过头来。
他的动作没有半分机械的凝滞,就是一个被打扰了清静的普通老人。
他脸上布满皱纹,眼神看起来有些浑浊,可目光落在姜芸身上时,却异常的平静。
“女郎,可是有事?”
他开口了。
声音沙哑,带着老年人特有的腔调。
姜芸的心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问,吓得骤停半秒。
她下意识后退一步,脚跟磕在石板上,发出一声脆响。
“没……没事,老丈。我……我随便看看。”姜芸结结巴巴地回答。
“哦。”
老者点了点头,便又缓缓转过身去,继续看他的榜文,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芸用力拍了拍胸口,长出一口气,后背却已是一片冰凉。
“感觉怎么样?”秦政凑过来,低声问。
“不像是机器……”姜芸脸色发白,“我刚才甚至怀疑他是个真人。他的眼神,他的语气,都太‘人’了。”
“哼,‘人’?”
王离冰冷的声音传来,带着一丝不屑的科普意味。
“陛下要的是‘活’的咸阳,墨家那帮呆子,便给了这些铁疙瘩‘人性’。不过是些预设的应对,一碰就碎的假象罢了。”
话音刚落,意外陡生。
一声轻微的磕绊声,几乎被街市的喧嚣淹没。
一名负责警戒的特战队员,许是被这诡异的景象分了心,脚下没注意到一块微微翘起的古老石板,被绊了个趔趄。
他下意识想稳住身形,怀里的突击步枪却失控地向前一送。
“咚!”
枪托闷闷地撞在一名巡逻兵的背甲上。
声音不大。
但整条街的喧嚣,却在这一秒,戛然而止。
那名被撞的巡逻兵,猛地定住。
他身后的整队巡逻兵,瞬间全部停下。
气氛,骤然凝固。
所有巡逻兵,都像生了锈的齿轮,一格,一格,缓缓地转过头来。
脖颈转动时,发出“咯……咯……”的金属摩擦声,令人牙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