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利用脚踝的瞬间爆发,在敌人刀锋及体的刹那侧滑半步,避开要害;如何在泥泞或碎石地上保持重心,不让自己摔倒;如何在后退时突然拧腰前窜,拉开生死距离……
刻痕在岩石上延伸,组成一个个简洁、凌厉的线条小人,做出各种闪避、侧滑、拧转的动作。每一笔都带着战场搏杀淬炼出的狠劲。匕首刮擦石面的声音尖锐、单调,在涧水的轰鸣中撕开一道口子。
孩子眼里的惊恐慢慢被一种奇异的东西取代。他看着那些在岩石上“动”起来的线条小人,看着匕首尖在石屑飞溅中勾勒出生死一线的轨迹。他不再发抖了,身体微微前倾,眼睛死死盯着石面。
“看脚,”我一边刻,一边用匕首尖点着一个小人脚下扭曲的发力箭头,“这样蹬,快!”
杜甫不知何时也挪了过来,坐在一旁,浑浊的眼睛看着石面上的刻痕,又看看那孩子。他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地上划拉着,像是在模仿。
刻完最后一个拧身反蹬的动作,我停下匕首。石面上,一幅粗粝却充满力量的“逃命符”已然成型。
“记住它。”我把匕首递过去,刀柄朝向孩子,“活命的法子。”
哑童看着递到眼前的匕首,又看看石面上那些刻痕,眼神剧烈地挣扎着。恐惧、茫然、还有一丝被压抑了太久、几乎陌生的好奇在翻腾。他瘦小的身体绷紧,像一张拉满了的弓。
突然,他猛地伸出手,动作快得几乎带着风声!不是抓匕首,而是小小的、沾满泥污和血渍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颤抖,小心翼翼地触碰上岩石表面那个正在侧滑闪避的线条小人。
指尖划过冰冷的刻痕,沾上了灰白的石粉。
他抬起头,看向我。那双空洞了太久的眼睛里,第一次燃起了一点微弱的光。不是喜悦,更像是在无边黑暗里,抓住了一根带刺的稻草。
然后,他咧开了嘴。
那甚至不能算是一个笑容。嘴角僵硬地向上牵扯,露出几颗小小的、沾着泥垢的牙齿。脸上纵横交错的泪痕和污渍被这扭曲的表情扯动。没有声音,只有咧开的嘴和那点微光,在涧水轰鸣的阴影里,显得异常突兀,又异常刺心。
那是他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露出的第一个笑容。
杜甫的呼吸猛地一滞,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孩子扭曲的笑脸,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哆嗦着。
而我,只觉得一股冰寒从那条该死的琉璃腿骨深处,一直窜到天灵盖。
夜色像浓稠的墨汁,沉重地涂抹下来,吞没了山涧最后一点天光。寒气贴着湿透的衣服钻进骨头缝里,比白天泡在水里更刺骨。头顶的岩石顶面像个冰冷的盖子,压得人喘不过气。涧水在下方不知疲倦地咆哮,单调的轰鸣声钻进耳朵,震得脑仁嗡嗡作响。
哑童蜷在杜甫身边,裹着我们从死尸身上扒下来的、同样湿冷的破麻布片。杜甫侧着身子,把他护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勉强抵挡着寒气。老人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只有偶尔压抑不住的、短促的咳嗽声,证明那点生命之火还没熄灭。
我靠坐在冰凉的岩壁上,身体绷得像一块铁。琉璃左腿彻底僵死了,沉重、冰冷,像一块从古墓里挖出来的殉葬品,死死地坠着我。右肩的伤口在寒夜里一跳一跳地抽痛,每一次都牵扯着半边身子发麻。系统界面依旧灰败,那行猩红的警告字像鬼火一样漂浮着:[核心守护目标生命体征:极危!濒死维持!
守夜。我得清醒。叛军、野兽、饥饿……还有这条该死的腿带来的拖累,任何一点疏忽都能要了我们的命。
时间在黑暗里黏稠地爬行。不知过了多久,涧水的咆哮声里,夹杂进一点别的东西。
很轻,很细,断断续续。
是哼唱。
调子歪歪扭扭,跑得不成样子,像是风吹过破烂窗棂的呜咽,又像是垂死小兽无意识的哀鸣。是那个孩子!他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哼着,蜷缩在杜甫怀里的小身体随着不成调的旋律微微起伏。
起初听不真切,只能捕捉到几个零星的音节。渐渐地,那不成调的哼唱变得连贯了一些,带着一种蜀地乡野特有的、被拉长了尾音的土腔俚调,像是在学舌,又像是在梦呓。
“……月……亮……光光……照……屋……梁……”
声音模糊不清,裹在涧水的轰鸣里,几乎要被撕碎。
我紧绷的神经稍微松了一瞬。是童谣?或许是他娘以前哄他时唱过的?那点微弱的光,似乎真的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点活下去的念想?
念头刚起,那哼唱的调子猛地拔高了一截,像一根陡然绷紧的琴弦!孩子的身体在杜甫怀里明显地抽搐了一下,仿佛被噩梦扼住了喉咙。不成调的哼唱变得急促、尖锐,带着一种让人脊背发凉的诡异感。
“……阿……娘……哭……断……肠……”
杜甫的身体也跟着一颤,枯瘦的手无意识地收拢,把孩子更紧地护住。
哼唱声还在继续,调子越来越急,越来越怪,像是在念诵某种古老而邪恶的咒语。它撕裂了涧水的单调,在漆黑的岩石顶上盘旋。
“……刀……兵……起……四……方……”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这不是寻常的童谣。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冰渣,带着乱世特有的血腥和绝望。
紧接着,那哼唱陡然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凿进我的耳膜:
“……隐龙卫道——九——天——命——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