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雨瞬间扑面砸来,冰冷刺骨。眼前是混沌一片的灰白水幕,长安城残破的轮廓在雨中扭曲变形,如同浸透的废纸。
我深吸一口气,混杂着铁锈味和腐草气息的冰冷空气刺得肺叶生疼。把老杜一条胳膊绕过我的后颈,左手死死扣住他冰凉的手腕。几乎是扛着他,一脚踏进泥泞的世界。
雨水立刻浇透了本就湿冷的衣衫,寒意如同无数细针扎进骨头缝里。脚下的泥浆粘稠得如同血豆腐汤,每一步拔起都带着“噗嗤”的闷响,像是从腐肉的腔子里挣脱。右臂那口琉璃棺材在雨水的冲刷下,灰白表面显得更加死寂,裂痕边缘的摩擦声被雨声盖过,但那深入骨髓的灼痛和胀感却越发清晰。三星堆的暗金纹路在冰冷的雨水中,似乎也黯淡了几分,蛰伏着,像冬眠的毒蛇。
视网膜上猩红的警告一闪而过。
顾不上。只能走。离开这刑场边缘,离开这被骊山阴影笼罩的坟场。
雨幕无边无际,视线被压缩到身前几尺。废弃的街巷,倒塌的土墙,焦黑的梁木斜刺向灰暗的天空,空洞的门窗如同骷髅的眼窝,流淌着浑浊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焦糊味、木头泡烂的霉味,还有一种废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荒凉。
往西。几乎是凭着本能,在蛛网般的街巷里蹒跚前行。老杜的身体越来越沉,不是重量,是那种精神枯槁带来的、无形的下坠感。他的呼吸喷在我的后颈,微弱,断断续续,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腐草的气息。偶尔,喉咙深处会滚过一阵模糊的、电流不稳似的杂音,每一次都像小锉刀在我心口来回拉扯。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刻,也许是半生。雨势似乎小了些,从倾盆变成了连绵的雨丝。眼前的景物也略清晰了些。断壁残垣间,出现了一些相对低矮的、倚靠着残破土坡的棚屋轮廓,像是被遗忘的城郭边缘。
就在此时,一种新的声音,突兀地、蛮横地刺破了雨声,撞进耳朵。
不是骊山那沉闷的脉动。
是马蹄声!
密集,沉重,带着一种金属甲片相互撞击的“哗啦”脆响,由远及近,震得脚下的泥水都在微微颤动。方向,正前方!
我的心猛地一沉。左手瞬间收紧,拖着老杜踉跄着扑向一堵半塌的土墙后。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湿滑的泥墙上,震得右臂裂痕处一阵剧痛,眼前金星乱冒。顾不上疼痛,屏住呼吸,将老杜的身体死死压在墙后。
老杜似乎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动,身体下意识地绷紧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闷哼,随即又陷入那死寂的木僵。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睁着,映着泥墙缝隙外灰暗的光。
马蹄声越来越近,如同沉闷的雷声滚过地面。透过土墙的缝隙,影影绰绰看到一片移动的暗影。
是府兵!
数十骑,披着暗沉的蓑衣,铁甲在雨幕下泛着阴冷的寒光。马匹高大,鼻孔喷着白气,铁蹄踏碎泥泞,水花四溅。骑士们腰挎横刀,背负硬弓,兜鍪下的脸孔在雨水中模糊不清,只能感受到一股冰冷肃杀的戾气扑面而来。他们像一道移动的铁墙,碾过废墟,直扑前方。
前方?那片倚着土坡的低矮棚屋区!
马蹄声如雷,碾碎雨幕,震得半塌的土墙簌簌落泥。我左手死死扣住杜甫冰凉的手腕,将他枯槁的身体压在冰冷的泥墙之后。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右臂琉璃裂痕深处那团燃烧的铜汁,剧痛尖锐。
府兵!数十铁骑,披甲执锐,蓑衣下腾起冰冷的煞气,如同一道移动的铁闸,直扑前方那片倚着土坡的低矮棚屋区。那里,是流民、乞丐、被战火驱赶出家园的蝼蚁,最后的栖身之所。
“跟上!他娘的快点!”一个粗嘎的吼声压过雨声和蹄铁践踏泥泞的闷响,“就在前面破庙里!一群泥腿子聚众抗税,还他娘敢打出旗号!活腻歪了!”
抗税?旗号?
这两个词像淬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神经。在这炼狱般的长安,竟还有人敢竖起旗子?
透过土墙的缝隙,视线艰难地穿透雨幕。前方百步开外,一片倚着陡峭土坡的洼地,几间摇摇欲坠的茅草棚子簇拥着一座稍大些的建筑轮廓——一座废弃的土地庙?庙前的空地上,影影绰绰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一片,衣衫褴褛,在雨中瑟缩着,像一群被驱赶到绝境的羊。
就在那片攒动的人头之上,一面粗糙的、歪歪斜斜的旗杆猛地竖起!
旗面是脏污得辨不出底色的粗麻布,被雨水浸透,沉重地垂着。上面,用某种暗红发黑的颜料,歪歪扭扭地涂画着两条……扭结盘旋的线条?不像是龙,更像是两条挣扎的、濒死的蛇!血泥混合着雨水,正顺着那粗劣的图案往下流淌,在旗面上拖出数道狰狞的污痕。
隐龙?!
那扭曲的、沾满血泥的图案,像一道无声的惊雷劈进我的脑海!一股寒气瞬间从脊椎骨窜起,直冲天灵盖!
是那该死的传说!是我这身不由己的“身份”!
“隐龙旗!”府兵队列里响起几声粗野的嗤笑和咒骂,“画得他娘什么鬼玩意儿?给老子射下来!”
“隐龙降世!不纳血粮!”一个嘶哑到破音的吼声猛地从破庙方向炸开,带着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狂乱,竟硬生生压过了雨声和马蹄!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破庙那残破的门框下,站着一个身影。佝偻,枯瘦如柴,披着一件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破袄,雨水将他稀疏的头发粘在额头上,露出下面一张因激动而扭曲的脸——蜡黄,布满沟壑,一双眼睛却瞪得滚圆,里面燃烧着病态的血红火光,如同两颗烧红的炭!正是他,双手死死攥着那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