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上的天空愈发阴沉。
只能说晏月踏出图书馆的时机不太巧,正好赶上两节课中间的大课间,下课的学生在图书馆与几栋综合教学楼间的大路上汇作潮水,将本来宽敞的大道堵得水泄不通。
而此时试图从人流中反向穿行的晏月无疑成了人群中最闪亮的那颗灯泡。
比图书馆中多了数倍的视线伴随着人潮汹涌而来,其中不乏刻意压低音量的谈笑声,而这些谈笑的内容又恰好能传进她的耳朵里。
不过即便传不进来,晏月大概也能知道他们在聊什么,总之离不开那些指著两腿中间戳人脊梁骨的话题。
即便信息过滤能力远超常人,她的胸口还是免不了涌上一丝少有的烦躁。
两千多年前有个叫荀子的哥们说过,上不失天时,下不失地利,中得人和而百事不废。自己像条路边野狗一样被人从图书馆撵出来,肯定算不上地利;出门又碰上大批人群堵路,自然也算不得人和。
但好歹还有天时吊著一口气,没到倒霉透顶的地步。
费尽力气挤出人群,晏月扯了扯起了褶皱的衬衣,现在又该去哪呢?
实在是平时的路线太单一,排除了图书馆和学生会两个选项,她一时竟有些想不出还有什么去处。
感受着那些依旧不屈不挠附着在背后的视线,她有了主意。
总之先找个人少的地方吧。
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文华大学的主校区其实并不小,放在沪市主城区这种寸土寸金的地方,甚至可以说是庞然大物。
可架不住这地方的学生实在太多,几万个学生和教职工往这里面一塞,偌大的校园里愣是很难找出一个看不见人迹的地方。
而简单的部分在于,找一个人少的地方并不需要你知道哪里人少,你只需要向着人少的方向走就行。
晏月就是这么干的。
她穿过了教学楼,穿过了宿舍,穿过了几个大系的系楼,直到来到了一条隐藏在一排低矮旧屋后,几乎要被绿荫淹没的小道上。
这是整个校园的最西侧,紧挨着围墙,远离宿舍、食堂等一切有可能汇集人潮的建筑,从而被绝大多数的学生乃至学校遗忘在了记忆的角落。许多人直到领了毕业证可能都没来过这里一次,而在此之前这些人中也包括了晏月自己。
可还没等她因为逐渐稀疏的人流和视线松一口气,比此前又阴沉了几分的天空滚过一声闷雷,随即豆大的雨点没给人任何反应时间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这下连天时都不剩了。
雨点穿过厚重的树冠砸在晏月的脸上身上,空气中泛起浓重的土腥味。整齐的刘海被雨水打散,垂落在光洁的额头上;身上薄薄一层衬衫在磅礴暴雨之下没过几秒就被浸透,透出底下紧贴着衣服的白皙肌肤。
如果说之前她还能算是头落难的孔雀,现在就顶多只能算是只落水的鸡。
也正好是应了那些传言。晏月苦中作乐地想,她现在唯一庆幸的就是自己没把包带出来,不然那些借来的书怕是都得折价一本一本赔回去。
大到夸张的雨驱散了此地仅有的人踪,倾覆的雨幕中只剩一个纤细身影踽踽独行。
她感觉那抹坠在心头的沉重负担稍微轻了那么一点,但也只有一点,或许是雨的功劳?但雨又有什么功劳?降低了自己的渗透压?
晏月拨开快要遮住视线的前发,心想冒着倾盆大雨还不紧不慢散步的自己在别人眼里大概像个疯子。
差不多该去找个地方躲一躲了。
她沿着小路向前,路的尽头是一道小到仅供行人出入的铁门,锈迹斑斑,搬著椅子坐在保安亭里玩手机的保安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个披头散发和女鬼似的姑娘在瀑布般的暴雨中淡定地踏出门去。
铁门后的绿荫比门前更浓郁了几分,晏月发现自己并没走上哪条马路,反倒是进到了一个小区。一排排四五层高的板砖楼伫立在高高矮矮的绿植间,刷成绿色的单元门嵌著信箱,楼道外侧装饰则著菱形窗格镂花。
雨水打在浅绿的透明雨棚上,向下淌过墙体外的横杆衣架,落进栽满了马尾草的低矮花坛里。
这毫无疑问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小区,从里到外无不散发出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陈旧气味,陈旧得令人心安。
小区中同样不见人影,可能是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也可能是本身就足够冷清和安静。
天地间仿佛只剩下雨点与树叶和铁皮碰撞的响声。
晏月走过一条被车挤占了大半空间的小道,已经能挤出水来的鞋踩过一个个深浅不一的水坑,最终停留在一抹突兀的白色前。
那是一道白色的瓷砖台阶,一道之上还有一道,在这片雨幕带来的脏乱下依然整洁。瓷砖台面上铺着垫脚的纸板,纸板上散落着几个零乱的脚印。
晏月抬起头,看到一栋二层小楼,小楼和小区的其他楼一样,不对,应该说是看着比那些楼更陈旧一些——毕竟那些居民楼的外墙都能看得出重新粉刷的痕迹,而这栋独自伫立在路边的二层小楼却依然保留着灰扑扑的外表,角落剥落的墙皮下能看到砖体拼接的痕迹。
小楼一层的门前向外伸展出一个宽大的雨棚,为其下的瓷砖台阶和人提供了一块雨水侵扰不到的空间。而小楼靠门的一角则立著一棵上了年纪的槐树,茂盛的树冠在楼前的水泥小路上方肆意伸展,撑起了一片苍翠遒劲的天幕。
雨从槐树的叶片间渗下,落到雨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