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场中人声鼎沸。早晨九点多,正好是这地方最热闹的时候。
陆哂领着晏月来到一处鱼摊前,一楼,第二条过道的中间,正是王老师介绍的那个铺子。青草鲢鳙,各式各样的淡水活鱼在打着氧的水格子里欢脱地寄来寄去,丝毫不觉自己几个小时后即将下锅的命运。
只不过摊主看着却和“老实厚道”这个印象相去甚远。满脸横肉,眼角外还留着一道刀疤,两手戴着粗厚的橡胶手套,胸口还披着件沾满鱼鳞和鲜血的围裙,换个片场怕是都能去客串一下血浆片里的背景板。
看见有人来,摊主抬起头。
“哦呦,这不是小陆吗?”他粗声粗气地招呼了一声,“怎么?今天想买鱼了?你不是一直都嫌麻烦吗?”
“是麻烦啊,又要杀又要刮,完事了还都是刺儿。”陆哂耸肩,指了指边上从刚刚起就一直盯着水池子的晏月,“不过今天这不是有帮忙的嘛,这位非说要给我露一手。”
摊主的小眼睛里闪过惊讶。
“可以啊你小子,那我准得给你弄条好货。”他提起手边的网兜,“想买什么鱼?”
“你想吃哪种?”晏月问道,“草鱼?鲈鱼?黑鱼?川府那边椒麻鱼一般是用草鱼,但实际上别的鱼也能做,而且地区不同,鱼的口感也有差异,适合那边的不一定适合这边。
“不错不错,很懂行嘛小姑娘。”还没等陆哂回答,摊主反倒先竖了个大拇指。江南这边的草鱼鲜但食杂,多腥气,买来不清水养上两天还真不一定去的掉那身臊,吃起来反而可能不如别的鱼种。
“嗯那就黑鱼?”陆哂说道。他印象里椒麻鱼得片成鱼片,黑鱼这东西肉脆,骨头大,无疑最适合片片儿。
“好嘞!那”摊主刚想抄网捞鱼,却见陆哂边上那看似柔柔弱弱的小姑娘上前一步,一只素手猛地扎进水里,精准地掐住鱼鳃,将一条个头中等、但却最活络的黑鱼提了起来。
“就这条吧,谢谢您了。”她面无表情,那只掐著腮的手仿佛玉琢,任凭手里的鱼疯狂甩动尾巴也不见一丝摇晃。
“”
陆哂和摊主颇有默契地僵住了数秒,随后后者那张悍匪脸上挤出一个能止小儿夜啼的笑容,用网兜接过晏月手里那条疯狂挣扎的鱼,丢到后边的秤上。
“一共三十二块四,抹个零算你们三十二吧。”摊主在台秤上操作了几下,“要不要帮忙处理了?”
陆哂看向晏月,晏月也看向他。
“你是想中午吃还是晚上吃?”她问道。
“晚上吧。”陆哂答道。他中午向来都是拿过夜菜随便应付一点,有时候早饭吃完了甚至都不吃。
“那就不用了,我们拿回去自己弄就好。”晏月朝摊主摇摇头,现在杀了放到晚上,肉质多少会有点氧化,也就白费了这一早上来买活鱼,“还麻烦您帮忙打个氧。”
“好嘞!”摊主连水带鱼装了满满一塑料袋子,再拿了根泵管把整个袋子打得鼓鼓囊囊。他把袋子递给过来付钱的陆哂,顺带着神秘兮兮地凑到他耳边。
“啧啧,小陆,你找的这媳妇儿可不简单啊。”
陆哂扫码,接过袋子提到手里。
“如果我说她其实不是我媳妇呢?”
摊主沉默了,他看看自己摊子前那个和仙女下凡似的姑娘,再看看眼前陆哂那麻杆似的脖子,想象著刚刚那只掐著鱼鳃的手掐住这根脖子的场景。
“那你可真是这个。”他竖起一根朝下的大拇指。
大概二十分钟后,两人提着几个袋子从菜场里出来。虽然之前说是买只鸡买条鱼,但过来一趟,也不可能只是买鸡和买鱼,多少也得捎点别的零零碎碎。
“我现在真有点相信你会做饭了。”陆哂说。
他号称做了十年的饭,但对食材的好坏也都是两分靠看,八分靠猜,拿的东西好不好全看摊主人品,没法像晏月这样看个鸡皮鸡架就能分清鸡的种类年龄,更没法眼睛一看手一按就能从整整一层的菜摊子里找到唯一一家本地农户菜。
“那你相信的有点晚。”晏月淡淡地回了一句。
两人原路返回,在老周鹰隼般的注视下走进小区,直到小卖部前的一个岔路口。
陆哂递给她店里钥匙,再接过她手上剩下的几个袋子。
“你先回店里,我上楼去放下东西。”
“鱼可以拿个盆养著,鸡不要冷冻,放冷藏就可以。”晏月提醒。
“妥。”陆哂比了个ok的手势。
目送他走进绿化带后的单元楼,晏月回到店里,重新打开空调。她走到柜台后,看了看里面唯一一张椅子,想了想又绕了出去,直接把墙角的折叠桌拖出来,从包里拿出笔电和书摆在上面,再搬了张板凳坐上。
不得不说,除了桌子矮了点,凳子小了点,这地方给人的感觉真和图书馆自习室没差多少,而她做的事也和以往在图书馆里做的没什么区别——翻书,记笔记,偶尔发发呆。小店外的绿荫和鸟叫蝉鸣组成了空间的底色,甚至让她不需要再成天拿个耳机堵住耳朵,而是能相当自然地投入到手头的事里。
只是还没等她多翻几页书,陆哂就推开了小店的门,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他扛在肩头的一把椅子。椅子和柜台后的那张变种电竞椅是一个样式,从结构到连配色都没变。
“坐在这干嘛?等下俩老头进来找不到地方下棋,又得和我闹。”他把肩上的椅子塞进柜台后面,正好摆在原来那张椅子的外侧,“坐这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