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像胡同口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愈发浓绿。韩家的变化,在这条信息流通速度堪比无线电波的胡同里,是藏不住的。王秀梅脸上愁苦的皱纹舒展了不少,走路时腰杆似乎也挺直了些。小院里飘出的饭食香气,不再是寡淡的窝头咸菜味儿,偶尔能闻到真正的、带着油星的炒菜香,甚至还有那么几次,飘出了让整条胡同都暗暗抽鼻子的、罕见的大米饭清香。韩风那个半大小子,也不再是以前那副沉默寡言、蔫头耷脑的样子,虽然人看着更瘦了,眼神却亮得像藏着两簇小火苗,走路带风,怀里总揣着几本厚厚的、让人瞅着就眼晕的书。更让胡同里大妈们私下嘀咕的是,那个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周家姑娘,来找韩风的次数明显多了起来,两人常在胡同里并肩走着,低声交谈着什么,那姑娘看韩风的眼神……
这一切,像一根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张婶的心尖上。酸水咕嘟咕嘟地往上冒,烧得她心口发烫。她家男人还在车间里吭哧吭哧地倒班,儿子柱子依旧是个混不吝,三天两头惹点小麻烦。再看韩家,王秀梅那个软包子,凭什么日子就蒸蒸日上了?韩风那小子,凭什么就能攀上高枝儿,还一副前途无量的样子?嫉妒的毒藤在她心底疯狂滋长,缠绕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原先那套背后嚼舌根、泼脏水的把戏,似乎效果越来越弱,反而显得她像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不行,得换路子!张婶那双精明的三角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一个“新策略”在她心里迅速成型——攀亲!对,攀亲!把韩风这小子拉拢过来!要是能成,好处大大的有;就算不成,也能搅和搅和,给王秀梅添点堵,顺便探探韩家到底藏着多少家底儿!
主意一定,张婶立刻付诸行动。她翻箱倒柜,找出过年时都没舍得戴的一条半新不旧的碎花头巾,对着那面水银有些剥落的旧镜子仔仔细细地系上,又往脸上扑了点廉价的香粉,试图掩盖住因嫉妒而显得过于刻薄的神色。她拎上自家腌的、特意挑出来看着最水灵的几根咸菜疙瘩,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热络笑容,扭着腰就朝韩家小院走去。
“秀梅妹子!在家吗?”张婶人未到,声先至,那刻意拔高的调门带着一种夸张的亲昵。
正在小院里晾晒衣服的王秀梅闻声一愣,心里本能地有点发怵。张婶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架势,让她心里直打鼓。她放下手里的湿衣服,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脸上挤出些笑容迎上去:“哎,张姐来啦?快屋里坐。”
“哎哟,晒衣服呢?瞧瞧这院子拾掇的,多利索!”张婶熟门熟路地走进小院,眼睛却像探照灯似的四处扫射,掠过墙角码放整齐的煤球,掠过窗台上那盆似乎比别家精神些的绿植,最后落在王秀梅身上,“给,自家腌的,脆生着呢,给你添个菜!”她不由分说地把咸菜疙瘩塞到王秀梅手里。
王秀梅推辞着:“张姐,你看你,太客气了……”
“邻里邻居的,客气啥!”张婶拉着王秀梅的手就往屋里走,力气大得王秀梅几乎站不稳,“坐坐坐,咱姐俩唠唠嗑!哎哟,瞧你这气色,可比前些日子好多了!家里日子是缓过来了吧?我就说嘛,你们家韩风是个有出息的,柱子要有他一半懂事,我做梦都能笑醒!”
王秀梅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连珠炮似的恭维弄得有点晕乎,只能含糊地应着:“嗯,是…是缓过来点了,多亏了孩子们懂事……”
“可不是嘛!”张婶一拍大腿,顺势坐到炕沿上,拉着王秀梅也坐下,身子往前凑了凑,压低声音,一副掏心窝子的模样,“秀梅妹子,说真的,我看着你们家小风啊,是打心眼里喜欢!这孩子,有文化,肯用功,眼神正!不像我家柱子,就知道瞎混!”她叹了口气,话锋一转,“你说,这么好的孩子,也老大不小了,该考虑考虑终身大事了吧?”
王秀梅心里咯噔一下,隐隐猜到了点苗头,嘴里却只能说:“他啊,心思都扑在书本上呢,整天泡图书馆,家里的事都不怎么顾得上,哪有心思想那些……”
“哎哟!读书是好事!可成家立业,也是大事嘛!”张婶立刻接上话茬,脸上的笑容更热切了,“这男人啊,成了家才更知道上进,更有担当!妹子,我今儿来,就是想跟你提个事儿。”她神秘兮兮地又凑近了些,“我娘家那边,有个远房侄女!今年刚满十八,那模样,啧啧,俊着呢!大眼睛,双眼皮,高鼻梁,皮肤白得像刚剥壳的鸡蛋!在村里,那是数一数二的能干姑娘!针线活、灶上活,样样拿手,性子还温顺,懂事得很!配你们家小风啊,那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王秀梅被这一连串的夸赞砸得有点懵,下意识地问:“张姐…这…是哪儿的姑娘啊?”
“皖北!就挨着你们家舅公那地方!”张婶赶紧说,仿佛地域相近也是个巨大的优势,“你看,跟你们家还有渊源!知根知底的!那姑娘我见过,绝对错不了!老实本分,知道疼人,娶进门,绝对是贤内助!小风在外面奔前程,家里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儿操持着,多好!妹子,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她盯着王秀梅的眼睛,语气充满了诱导,“咱们两家要是能成这门亲,那真是亲上加亲!以后在胡同里,咱们就是最亲近的人了!有啥事互相帮衬着,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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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秀梅听着,心里有些乱。老实说,儿子大了,婚事确实是压在心头的一件大事。张婶描绘的这姑娘听起来确实不错,模样好,能干,还是农村的,想必能吃苦。韩家现在虽然缓过来了点,但终究是普通工人家庭,找个知根知底、踏实过日子的姑娘,似乎也挺好。而且张婶这热络劲儿,拒绝的话实在不好说出口。她脸上露出了犹豫和动摇的神色,嗫嚅着:“这…听着是挺好…可小风那孩子,主意正得很…也不知道他乐不乐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