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婶带来的那点阴郁不快,很快被韩风抛在了脑后。比起这些市井间的蝇营狗苟,他更在意的是知识的积累和关大爷偶尔透露出的、关于胡同深处那个神秘人物的只言片语。那个穿着洗得发白旧绸衫、眼神浑浊却偶尔锐利的金老头,像一块沉在岁月河底的古玉,吸引着韩风去探究其隐藏的价值和危险。
这天傍晚,夕阳的余晖给破败的胡同涂抹上一层暖橘色,空气中飘荡着各家各户晚饭的烟火气。韩风刚放下书本,准备帮母亲做点家务,院门外就传来关大爷那特有的、带着点沙哑的咳嗽声,接着是老人慢悠悠的招呼:“风小子,在屋不?出来陪老头子杀两盘,活动活动筋骨!”
韩风心头一动,应了一声“来了”,快步走了出去。只见关大爷佝偻着背,站在院门口昏黄的光影里,手里拎着那个破旧的、边角都磨出了毛边的棋盘,棋盘上放着几颗充当棋子的光滑小石子。
“关大爷!”韩风笑着迎上去,“您老今天兴致好。”
“老骨头,再不活动就锈死咯!”关大爷嘿嘿一笑,浑浊的眼睛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精光,“走,老地方!”他说的老地方,是胡同深处一个废弃的石碾子旁,那里相对僻静,有块平整的大青石板当桌子,还有几个石墩子当凳子。
两人一老一少,慢悠悠地往胡同深处走去。夕阳拉长了他们的影子,斑驳地映在两侧斑驳的砖墙上。路过胡同西头那个独门小院时,韩风的目光下意识地扫了过去。院门紧闭着,里面静悄悄的,只有几片枯叶在门缝前打着旋儿。金爷似乎不在院子里。
走到石碾子旁,两人坐下。关大爷小心翼翼地把破棋盘摊在冰凉的石板上,把黑白石子分别摆好。韩风执黑先行,随意落了一子。关大爷捻着一颗白色的圆石子,也不急着下,眯着眼看着棋盘,仿佛在思考什么千古难题。
棋子落在石板上的脆响在寂静的胡同深处格外清晰。两人你来我往,下了十几手,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开局。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暮色四合,只有远处人家窗户透出的微弱灯光,勉强勾勒出棋盘和石子的轮廓。
就在韩风以为关大爷只是单纯找他下棋解闷时,老人捻着棋子的手指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抬起,在昏暗中看向韩风,那目光仿佛穿透了夜色,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沧桑感。
“风小子,”关大爷的声音压得很低,沙哑却异常清晰,像砂纸磨过石头,“树欲静,风不止啊。”
韩风落子的手停在半空,心头猛地一跳。他抬眼看向关大爷,老人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专注地看着棋盘,仿佛刚才那句话只是随口感慨。
“您老…指的是?”韩风试探着问,也放低了声音。
关大爷没有直接回答,慢悠悠地在棋盘上落下一颗白子,堵住了韩风一个并不算紧要的活路。他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像是在讲述一个遥远的故事:“你那点心思,瞒不过我老头子的眼珠子。跟那周家丫头走得近,是好事。那丫头眼神清正,家世好,学问也好。攀上这高枝儿,对你,对你韩家,都是天大的造化。”
韩风心中凛然,关大爷竟然连这个都看得这么清楚!他刚要开口解释什么,关大爷却摆了摆手,示意他别打断。
“但是啊,风小子,”关大爷话锋一转,语气变得凝重起来,“好事,它也招风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这胡同里,眼睛多着呢,心歪的也不少。你韩家日子刚有点起色,你自个儿又显出点不同,还搭上了那样的人家…这风,就已经在刮了。”他意有所指,显然对张婶的动向也心知肚明。
韩风默然,捏紧了手中的黑石子。关大爷的话,印证了他心中的隐忧。
关大爷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词句。他捻起一颗白子,没有立刻落下,而是用枯瘦的手指点了点棋盘上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角落,目光却瞟向了胡同西头那个独门小院的方向。
“看见那院儿没?”关大爷的声音压得更低了,几乎成了气声,在这寂静的暮色里,带着一种神秘莫测的气息,“胡同西头,独门独院那个,金老头。”
韩风的心骤然提起,屏住了呼吸,全神贯注地听着。
“前清那会儿,”关大爷的声音带着一种追忆往昔的悠远,“这位爷,可是位‘黄带子’(宗室)…正经的龙子凤孙!虽说大清早亡了,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早些年,那也是四九城里响当当的一号人物。见过的世面,经手的玩意儿,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想象的。”
韩风听得心头震动。虽然猜到金爷身份不一般,但“黄带子”这个称谓的分量,还是超出了他的预期。这意味着金爷身上流淌的,是爱新觉罗的血脉!在那个年代,这是何等显赫的出身!
“唉,可惜啊,”关大爷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世事无常的悲凉,“这些年,风风雨雨,起起落落。再大的树,也经不起连番的雷劈火烧。老底子折腾得差不多了,亲近的人也散的散,走的走。如今就剩他一个孤老头子,守着那破院子。这两年身子骨更不行了,看着油尽灯枯,怕是没多少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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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风静静地听着,脑海中浮现出金爷那佝偻的身影、浑浊的眼神和洗得发白的旧绸衫。一代天潢贵胄,落得如此凄凉的晚景,让人不胜唏嘘。
关大爷话锋再次一转,声音凝重得如同磐石:“他那院里…好东西是有的!真家伙!祖宗传下来的,早年攒下的,随便拿出一件,搁过去都能换半条街的铺面!”
韩风的呼吸不由得一窒。古董!而且是传承有序、价值连城的珍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