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内的烛火跳动了一下。
爆出一个灯花。
那封沾着血迹和尘土的信就静静地躺在紫檀木案上。
旁边放着一枚成色不算顶好的玉佩。
那是顾家历代世子的信物。
曾经被顾云帆视若性命哪怕流放千里也没舍得当掉换酒喝。
“看吧。”
楚玄辰挥退了左右走到顾云峥身后双手搭在她的肩上。
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衫传来带着无声的安抚。
“这是他留给这世间最后的话。”
顾云峥深吸一口气。
她伸出手指尖触碰到那粗糙的信纸时微微顿了一下。
没有想象中的恨也没有撕心裂肺的痛。
只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重。
像是压在心头多年的那块大石终于要落地了。
信封被拆开。
几张皱皱巴巴的草纸滑落出来。
字迹潦草歪歪扭扭有些地方还被墨迹晕染开了。
看得出写字的人当时手抖得厉害甚至可能是趴在某种极不平整的地方写的。
“云峥：”
“见字如面。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也好省得见面尴尬。”
“这辈子我没干过几件人事，从小就被爹娘捧在手心里以为天老大我老二。”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是个废物。”
顾云峥的目光在“废物”那两个字上停留了片刻。
曾经那个不可一世、穿着她挣来的铠甲耀武扬威的大哥。
终于肯低下头承认自己的无能了。
“小时候我看着你在练武场上挥汗如雨看着你那一杆银枪使得出神入化。”
“我嫉妒我发了疯一样的嫉妒。”
“凭什么你是个女流之辈却比我强？凭什么爹看你的眼神里有光看我却是恨铁不成钢？”
“所以我心安理得地抢了你的功劳抢了你的身份。”
“我以为那就是我的本事。”
“直到到了北境，到了这吃人不吐骨头的采石场，我才知道……”
“离开了顾家世子这个壳我连条野狗都不如。”
信纸上有一块暗红色的痕迹。
那是血。
顾云峥抿了抿唇继续往下看。
“前两年我恨你恨你毁了我的一切。”
“我做梦都想爬回京城，把你踩在脚底下。”
“可后来安宁来了。”
“那个傻丫头明明是金枝玉叶，却为了我这么个烂人，把自己折腾得像个村妇。”
“她给我洗衣服，给我做饭为了给我抢半个馒头跟人打架。”
“那一刻我才明白什么荣华富贵什么家族荣耀都是狗屁。”
“有个真心待你的人才是活着的滋味。”
读到这里顾云峥的眼眶有些发热。
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
曾经那个娇蛮任性的安宁公主，是如何在风雪中护着这个落魄的男人。
是安宁，救赎了他那颗早已腐烂的灵魂。
“云峥我不求你原谅。”
“我知道我欠你的这辈子还不清了。”
“这块玉佩是顾家最后的一点东西，我把它还给你。”
“它不值钱也不干净，但在我最想死的时候我是握着它挺过来的。”
“现在我把它给你不是为了让你念旧情。”
“是想告诉你顾云帆虽然是个混蛋但他最后……”
“是站着死的。”
信的末尾字迹已经潦草得几乎辨认不清。
只有最后一行字写得格外用力力透纸背。
“若有来生别做顾家的女儿了。”
“太苦。”
顾云峥的手垂了下来。
信纸飘落在地。
她闭上眼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个在记忆里总是面目可憎、只会仗势欺人的大哥在这一刻终于模糊了面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北境风雪中佝偻着背脊却努力想要挺直腰杆的男人。
“他走了。”
楚玄辰弯腰捡起那封信，轻轻拍了拍上面的灰尘。
“走得很安详，安宁说他最后是笑着的。”
“嗯。”
顾云峥应了一声声音有些哑。
“他这辈子活得是个笑话死得倒还算像个人。”
“这玉佩……”
楚玄辰拿起那枚玉佩放在掌心端详。
“你要留着吗？”
顾云峥睁开眼看着那枚玉佩。
那是顾家世子身份的象征也是顾云帆一生的执念。
上面甚至还带着北境特有的风沙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不留了。”
她摇了摇头目光变得清明而决绝。
“顾家已经没了留着这个东西不过是徒增烦恼。”
“过去的人就让他留在过去吧。”
“不管是恨也好怨也罢。”
“都随着这场风雪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