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肩膀上的獐子压得他骨头生疼,可他一步都没退。
他能闻到獐子身上浓重的血腥气和土腥味,混杂着大哥二哥带回来的山林气息,这味道冲进鼻腔,比任何话语都更有分量。
“快,快进屋!”陈氏的声音带着哭腔,上前想搭把手,却被苏峰拦下了。
“娘,我们来。”
苏峰和苏阳合力将两头猎物拖进院子,沉闷的落地声惊动了半个院子。
“哎哟我的老天爷!”隔壁院墙后,探出一个脑袋,正是村里的李寡妇
“苏家大哥儿,你们这是……这是打着野猪了?”她的嗓门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
苏山闷着头,将烟锅在门坎上磕了磕,算是打了招呼。
王春桃已经从最初的担忧中缓过神,脸上有了几分得意,扬声道:“李家嫂子,眼神可真好。不光有野猪,还有头肥獐子呢!”
李寡妇的眼睛瞬间亮得象两盏灯笼,她几步绕出自家院门,凑到苏家门口,伸长了脖子往里瞧。
“乖乖,这么大!苏峰苏阳,你们俩可真是好本事!这下可发了笔小财!”她羡慕地咂着嘴,“明儿个拿到镇上,能卖不少钱吧?”
“给小铭去镇上录童生籍备的盘缠。”王春桃的话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眩耀。
这话一出,李寡妇的表情更精彩了。
“童生?小铭要成为童生了?哎呀,这可是大喜事!咱们村要出读书人了!”她一拍大腿,象是自家儿子考上了一样兴奋。
苏铭站在一旁,听着这些话,只觉得脸上发烫。
他看着大哥二哥疲惫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行了行了,大晚上的,别嚷嚷了。”陈氏一边心疼地拉着苏阳检查,一边催促道,“春桃,快去烧点热水,让他们洗洗。锅里还温着饭,给他们热上。”
“知道了,娘。”王春桃应得爽快,转身进了厨房,很快就传来了拉风箱的呼呼声。
苏山站起身,走到那头小野猪旁边,蹲下身仔细看了看伤口,又摸了摸獠牙,半晌才吐出一句:“干得不错。”
得到父亲的肯定,苏峰和苏阳都露出了笑容,那笑容里是卸下重担的轻松。
夜深了。
大哥苏峰洗漱完,被王春桃拉回了房间,细碎的说话声和心疼的埋怨声隔着门板隐约传来。
苏阳洗完澡,换了身干净的旧衣服,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呼噜呼噜地喝着。
陈氏就坐在他旁边,借着昏暗的油灯,给他手臂上那道被树枝划破的口子抹药膏,嘴里不停地念叨:“叫你们别去深山,就是不听话,这要是被熊瞎子碰上可怎么办……”
苏阳嘿嘿笑着:“娘,我跟大哥有分寸。那野猪精着呢,我们跟它绕了半个下午,才找到机会。”
苏铭默默地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这一切。
这顿饭,他几乎没吃什么。
等一切都收拾妥当,苏阳打着哈欠,却没有回自己的床,而是径直走进了苏铭的房间。
“小铭,今晚我跟你睡。”他一屁股坐到土炕上,拍了拍旁边的位置。
苏铭点了点头,脱了外衣,也躺了上去。
兄弟俩并排躺着,黑暗中,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怎么样?”苏阳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得意,“你二哥厉害吧?说给你弄到盘缠,就一定能弄到!”
“恩。”苏铭从喉咙里挤出一个音节。
“你是没瞧见那野猪冲过来那一下,跟座小山似的!”苏阳来了兴致,开始手舞足蹈地描述起来,“你大哥一箭射中了它的后腿,把它给惹毛了,疯了一样就撞过来。我当时拿着柴刀,就站在那儿,心想,完了,今天得交代在这儿了。”
苏铭的心揪紧了。
“还好我反应快,往旁边那棵大树上一扑,那畜生一头撞在树上,撞得自己都发懵。你大哥趁机又补了一箭……”
苏阳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讲一个别人的故事。
可苏铭却能从他故作轻松的语气里,听出那九死一生的惊险。
“二哥,”苏铭翻了个身,面对着他,“疼吗?”
苏阳的动作停住了。
黑暗中,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用低低的声音说:“蹭破点皮,算什么疼。”
他又说:“小铭,你不知道,爹其实偷偷去镇上问过了。光是去县学备案,就要交五十文钱的‘束修’,来回的路费、住店的钱,再加之给夫子的谢礼,里里外外,没一两银子根本下不来。”
一两银子。
对这个家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
“我跟你大哥商量了,地里的收成刚够糊口,卖粮食肯定不行。只能进山拼一把。”苏阳的声音变得很轻,“爹娘年纪大了,这事,只能我跟你大哥去。”
苏铭的鼻子一酸,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让声音发出来。
“你别多想。”苏阳似乎感觉到了他的情绪,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手掌温热而粗糙,“咱家就你一个读书的苗子。我跟你大哥,天生就是下力气的命。你要是能考上秀才,当个官,那我们这辈子就值了。”
“到时候,你二哥我也能跟着你沾光,在镇上横着走,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山里人!”
苏阳说着,自己先笑了起来,笑声里充满了向往。
“二哥,下次我也要去。”苏铭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