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暖的阳光驱散了县学司里的阴冷,赵瑞却觉得浑身发寒,象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来。
他捏着那块光滑的木制考牌,手心全是湿冷的汗。
“苏铭……那……那姓钱的……他怎么就……”赵瑞结结巴巴,大脑里像塞了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清头绪。
前一刻还作威作福,拿他们当苍蝇赶;后一刻就点头哈腰,恨不得跪下来喊爹。这变化,比山里的天气还快。
苏铭将自己的考牌揣进怀里,动作不急不缓。
“因为那个盒子。”他的声音很平静,象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盒子?”赵瑞低头,看了一眼被苏铭重新抱在怀里的紫檀木盒,眼神里充满了困惑与敬畏。
“他认出了那是周家大公子的东西。”苏铭言简意赅。
赵瑞的嘴巴张成了“o”形,他好象明白了,又好象更糊涂了。
“徒儿,别跟他解释太多,让他自己去悟。”林屿的声音在苏铭脑中响起,带着一丝老谋深算的腔调,“刚才叼难的人,十有八九,是受了赵瑞的那位姑父,周康的指使。”
“周康既然能使出这种下作手段,就难保不会有后手。”林屿的分析在继续,“衙门里的小吏被咱们用周玉麟的名头唬住了,周康很快就会知道。狗急了会跳墙,他要是恼羞成怒,暗中找几个地痞流氓,给我们来个‘意外身亡’,那可就不好玩了。”
“徒儿,为师的意见是,立刻激活‘战略性转移’。此地是敌方主场,不宜久留,先去趟药店问灵草的来源,然后再去书摊买一些书。”
“是,师父”苏铭心中默答。
他转头对赵瑞说道:“赵瑞,我们先不去周宅了。办完了事,我们直接回村。”
“啊?不……不去了?”赵瑞愣住了。
“去了做什么?等着你姑父亲自下场,把我们赶出来吗?”苏铭反问。
赵瑞的脸一阵红一阵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路上的耻辱和刚才的凶险交织在一起,让他彻底没了脾气。
“走,先去办点正事。”苏铭没有再看他,率先迈开了步子。
苏铭领着赵瑞,凭着记忆,准确无误地找到了那家名为“回春堂”的药铺。
药铺里很安静,只有一个穿着灰色短褂的年轻伙计,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口水都快流到帐本上了。
苏铭轻轻叩了叩柜台。
“咚,咚。”
伙计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地擦了擦嘴角。
“客……客官,要抓药?”他看到苏铭和赵瑞一身穷酸打扮,眼里的热情迅速冷却下去,又恢复了懒洋洋的姿态。
“小哥,打听个事儿。”苏铭从怀里摸出两文钱,不着痕迹地推到伙计手边,“我想买些黑节草,不知道你们这草,是从哪个村子收来的?要是离得近,我自己去割,也能省几个钱。”
他的话术,完全是一个精打细算的乡下少年。
伙计的目光落在两枚铜钱上,眼睛亮了亮,不动声色地用袖子一扫,铜钱便不见了。
拿了钱,他的态度也好了几分。
“黑节草啊?”他撇撇嘴,拉开身后一排药柜最下面的一个抽屉,里面乱七八糟地堆着一堆干草。
“这玩意儿又不值钱,谁还特地记着从哪儿收的?”伙计随手抓了一把,扔在柜台上,“都是好些年前,掌柜的跟着行脚商下乡,零零散散收上来的。早就炮制过了,天知道是哪个山旮旯里的。”
他又打量了苏铭一眼:“你要是想自己割,去城外随便哪个山坡上都有,费那劲打听干嘛?”
苏铭的心沉了一下,线索断了。
“师父……”
“意料之中。”林屿倒是很平静,“这种低级药铺,信息管理就是一团糟。不过,我们得到了一个关键信息——‘好些年前’。这说明,那个灵气节点,可能在很多年前就已经存在,只是非常微弱,甚至可能已经枯竭了。”
“没关系,这叫排除错误答案。至少我们知道,短期内顺着药铺这条线是查不出结果了。先记下,以后再说。走,去书摊拿我们的造纸配方。”
“多谢小哥。”
苏铭道了声谢,拉着赵瑞转身离开。
那伙计看着他们的背影,掂了掂袖子里的两文钱,嗤笑一声,又趴回柜台上继续做他的清秋大梦去了。
西城角,老槐树。
这棵参天古槐投下的浓荫,隔开了街市的喧嚣与夏日的燥热,在地上铺开一片清凉。树荫下,几张草席铺就的书摊一如往常。
苏铭领着还有些失魂落魄的赵瑞走近,目光习惯性地扫向书摊后那个常坐的位置——上次来时,是一位面容沧桑、指节粗大的中年汉子沉默地守着这些手抄书。
然而这次,蹲在草席旁,正用一块半干麻布仔细擦拭书封的身影,却让苏铭微微一怔。
“是他?” 苏铭心中一动。眼前这少年,不正是文宝斋里那个被伙计呵斥、却依旧挺直脊梁离开的清冷身影么?虽然当时只匆匆一瞥,但那股子沉静中带着韧劲的气质,苏铭记得很清楚。那时只道是个买不起书的穷书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