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学附近的巷道清静许多。许清父亲的摊位依旧简陋,几本书,几方砚台,几支秃笔,生意冷清。他正捧着一本旧书看得出神。
赵德全整了整衣襟,努力让自家看起来更象个老实本分的庄稼人,而不是精明的生意人。他躬下身子,脸上堆起淳朴又带着几分敬畏的笑容。
“许先生,我是苏家村的里正。”
许老爹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农人和他身后的父子。
赵德全小心翼翼地从油布包里取出那一百张品相最好的竹纸,双手奉上:“许老先生,冒昧打扰。这是咱们村里自个儿琢磨出来的土纸,用的是后山的竹子……粗陋得很,本不敢污了您的眼。”
他话锋一转,语气更加恳切:“可咱村的三郎——就是这小子,”他拉过苏铭,“他在镇上结识了您家公子,回来就说许公子学问好,人品正,是咱青石镇读书人的榜样!又说您老在这里摆摊,最是怜惜那些清贫的读书人……”
苏铭适时上前一步,躬敬地行礼:“许老伯,晚辈苏铭。这纸虽粗糙,却厚实坚韧,不易破损。晚辈想着,县学里定然有不少像许清兄台那般勤学苦读却囊中羞涩的学子。他们抄书练字,耗费巨大。若您老不嫌弃,可否代为售卖?价格好商量,只求能让寒门学子多一个选择,也能给咱村里换点油盐钱。”
许老爹接过那叠纸,仔细端详。纸张确实粗糙发黄,与他摊位上那些雪白的宣纸无法相比。但他用手指捻了捻,又用力扯了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这纸的轫性果然出乎意料。
他想起儿子深夜还在就着昏暗油灯抄书的背影,想起那些因为纸贵而不得不在沙盘上练字的学生,心中不由得一软。
“此纸……确实朴拙。”许老先生缓缓开口,“然质地坚韧,价必极廉。用于日常抄写、演算草稿,倒也使得。”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赵德全满是期盼的脸,落在苏铭清澈而聪慧的眼睛上,最终叹了口气:“唉,若是早有此物,清儿那孩子,也不必为了几张纸,抄书抄到深夜了。罢了,老朽就替你们试试。多少钱一张?”
赵德全连忙道:“您老看着给,能给那些学子行个方便,咱少赚点也成!”
许清沉吟片刻:“文宝斋最次的草纸也要两文。此纸虽糙却韧,三文钱一张,如何?老朽不加价,原价代售,只为方便学子。”
“成!成!多谢老先生!您真是活菩萨!”赵德全喜出望外,连连作揖。这个价格比他预想的还要好一些,更关键是打通了这条难得的渠道。
最终,许老爹留下了两百张纸,小心地收好。赵德全接过沉甸甸的六百文钱,感觉这钱似乎都带着一股墨香味。
从许老爹那里出来,赵德全脸上的笑容更加真切了几分,他拍了拍苏铭的肩膀:“三郎,你小子脑子是活络!这条路子,走得对!”
接下来,他们才赶着牛车,穿过主街,拐进了一条窄小拥挤、满是鱼腥味和汗臭味的巷子,找到了那个卖杂货的摊位。
摊主依旧是那副爱搭不理的模样。赵德全这次底气足了不少,但依旧摆出那副憨厚笑容,递上纸张。
“老哥,生意兴隆啊。”
“去去去,赵里正,你又拿什么玩意儿来糊弄我?”摊主接过来,皱着眉看了半天,“这啥玩意儿?颜色黄不拉几,糙得能搓澡。”
“老哥,话不能这么说。”赵德全嘿嘿一笑,“这可是实打实的好东西!厚实,轫性强!包东西、糊窗户、甚至解个手,都比那薄了吧唧的草纸强百倍!价格还便宜!文宝斋最次的草纸两个铜板,我这个,给你两个铜板一张!你转手卖三个,净赚一个!”
摊主将信将疑地用力撕扯,果然没扯断,眼睛顿时亮了。一个铜板的利!这比他卖一天杂货赚得都多!
“先给我来三百张!”
紧接着,他们又用同样的话术,同样的价格,在另一家专卖针头线脑的铺子里卖出了两百张。
牛车上原本鼓囊囊的油布包,彻底瘪了下去。
而赵德全的怀里,多了一个沉甸甸的钱袋。里面不仅有许老先生给的六百文整钱,还有杂货摊和杂货铺换来的一千文散钱。
回村的路上,赵德全心情极好,甚至哼起了不成调的小曲。他瞥了一眼沉默的苏铭,道:“三郎,今日你立了一功。许老先生那条路,走得妙!既卖了钱,又赚了名,还稳妥。”
苏铭笑了笑,没说话。脑海里,林屿老怀大慰地评价:“徒儿,干得漂亮!这就叫‘差异化营销’和‘市场细分’!把最适合的产品,用最安全的方式,卖给最需要的人。许老头那里是长远投资,杂货摊是现钱快钱,两手抓,两手都硬!这赵德全也是个明白人,一点就透。”
……
回到村口作坊,分钱的场面与之前并无二致。
那堆黑乎乎、亮晶晶的铜钱,依旧烫得人手软心颤。
但当赵德全将那一小锭额外的银子(来自许老先生的整钱兑换)单独放到苏家应得的那份里时,所有汉子看向苏山父子的目光,除了以往的敬畏,更多了几分实实在在的信服。
苏山接过那沉甸甸的、沾着油墨和铜臭味的布包,手依然抖得厉害。
但这颤斗里,似乎掺进了一丝别样的东西——一种被证明了的价值,和一份沉甸甸的、需要守护的希望。
苏家的饭桌上,炒鸡蛋依旧油汪汪,馍馍依旧白胖。
苏山磕了烟锅,将那个更加沉甸些的布包推到苏铭面前时,语气更加不容置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