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村。
一辆陌生的马车卷着尘土,停在村口,立刻引起了骚动。对于这个世代贫困、闭塞的山村而言,四轮马车是只有镇上大户人家才可能出现的稀罕物。而任何外来者,都可能带来机遇,也可能预示着麻烦。
在地里忙活的村民纷纷直起腰,在门口择菜的妇人停了手,连追逐嬉闹的孩子们也止了步,全都好奇又带着几分警剔地望向那辆气派的马车。
赵德全听到消息,心里猛地一沉,第一个念头便是:麻烦来了!是镇上那些眼红造纸作坊的,还是那个神秘陈客商背后的人?他小跑着赶到村口,脸上勉强挤出一个谨慎而谦卑的笑容,心里却象绷紧的弦。
车帘掀开,一位穿着体面、面容和善的微胖中年人走了下来。
赵德全连忙迎上前,试探着问道:“这位先生,您这是……寻哪位?”
中年人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精瘦的男人,又看了看他身后那些神情局促、衣衫朴素的村民,脸上依旧是那副和煦的笑容,并未直接道明来意。
“请问,哪位是赵德全赵里正?”
“我就是,我就是。”赵德全心里更紧张了。
中年人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和一份盖着鲜红官印的文书。
“鄙人姓王,受人所托,将此信和这份文书交予赵里正。看过便知。”
他将苏铭给的信和那份官方文书递了过去。
赵德全接过,当他看到那鲜红的县学大印时,双手都在微微颤斗,一颗悬着的心,终于彻底落了地。
成了!
真的成了!
他打开信,快速地浏览着。信上,苏铭用简洁的语言,将后续的计划安排得明明白白。
减产、示弱、分利、保密。
突如其来的消息令赵德全一时有些发懵,随即便是狂喜!原来不是麻烦,而是天大的靠山主动送上门来了!
他脸上的谨慎和谦卑瞬间被激动和敬畏取代,对着王先生就要躬身行大礼,声音都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斗:“原……原来是县学来的王先生!哎呀呀!小老儿有眼无珠!不知是贵客临门,怠慢!怠慢了!一路辛苦,一路辛苦!”
他身后的村民们虽然还不完全明白那文书的具体含义,但“县学”、“官印”这些词以及里正突然转变的躬敬态度,让他们隐约意识到,来了大人物,而且是天大的好事!看向马车的目光顿时从警剔变成了好奇和敬畏。
王先生这才笑着虚扶一下:“赵里正不必多礼。我奉学正大人之命,前来办理作坊交接事宜,公事公办即可。”
赵德全将信纸小心折好,对着王帐房深深一揖。
“王先生,都明白了。您一路劳顿,快请村里歇歇脚。已经备下了粗茶淡饭。”
王帐房笑着摆摆手:“饭就不吃了。学正大人吩咐,公事公办,不扰乡里。我先去作坊看看帐目。”
赵德全连忙引着他朝作坊走去。
苏家村的造纸作坊,比王帐房想象的要更……简陋。
几个半露天的草棚,几个大大的石灰池,还有一排晾晒纸张的木架,便是全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石灰和湿纸浆混合的古怪气味。
作坊里,只有寥寥十几个村民在干活,动作有气无力,整个场面看起来冷冷清清,和他想象中日进斗金的场面,相去甚远。
苏阳按照事先的交代,将一本“特制”的帐本递了上去。
王帐房接过帐本,随意翻了几页。
帐目做得很简单,收入、支出,一目了然。只是那每日的产量和利润,少得可怜。
“最近……生意不太好?”王帐房看似随意地问道。
赵德全立刻“恰到好处”地露出一副愁容,叹了口气:“唉,王先生有所不知我们这小作坊,全靠苏铭那孩子瞎琢磨出来的法子,前阵子是好了几天,可这消息一传出去,镇上好几家都眼红,派人来又是威胁又是要方子,我们这骼膊哪拧得过大腿啊。没办法,只能先停一停,减了产量,免得惹来大祸。”
赵德全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听起来合情合理。
王帐房点了点头,没再多问。
他此行的目的,本就不是查帐。
王帐房合上帐本,笑道:“无妨。从今日起,这里挂上了县学的牌子。那些人,想来也不敢再放肆。你们只管好生经营便是。”
他巡视了一圈,便准备告辞。
赵德全连忙将一个早就备好的、沉甸甸的布包塞进他手里。
“王先生,这是作坊这个月孝敬县学的一点心意。不多,还请王先生代为转交。另外,这点是给先生的茶水钱,万望不要推辞。”
王帐房掂了掂手里的分量,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
“赵里正,太客气了。”他嘴上说着,手却没有推开,“既然如此,那我就却之不恭了。放心,学正大人那边,我会如实禀报的。”
王帐房收下银子,坐上马车,在一众村民敬畏的目光中,扬长而去。
送走了王帐房,赵德全站在村口,望着马车扬起的尘土渐渐落下,心中百感交集。他摸了摸怀里那份沉甸甸的、盖着县学大印的文书,感觉象做梦一样。
几天前,他揣着另一份同样沉重、却性质截然不同的东西——两份干股契书,也是这般忐忑不安地奔波。
那是苏铭刚在县学安顿下来,托人捎回信和契书样本之后的事。信里交代得清楚,一份给镇上的孙师爷,一份给周府的二爷周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