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天光昏沉,苏铭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一身寒气地挪回县学后头那座小院。官道上的车马声渐渐远了,院墙象一道模糊的界,把他跟白天那处阴森破庙彻底隔开。
他推开院门,又飞快合上,落了栓。木栓“咔哒”一声轻响,在寂静里格外清楚。他绷了一整天的神经,到这时才稍稍松了点——好象这门栓真能锁住什么,锁住破庙里那股子钻心的阴冷、没完没了的诡谲,还有那阵又潮又腥的腐朽气味。
院子里那口古井冒着若有似无的白气,四下安静得过分。这种静,跟几个时辰前那死寂完全不同,它带着人气,带着熟悉的安全感,是苏铭此刻最想要的着落。
他走到井边,没急着打水,只站在那里,大口大口吸着又冷又清的空气。他象要把肺里残留的那股恶心气味全呼出去,换进一点活人该有的气息。
油灯点亮,驱散了屋里的暗。他把怀里那几样拿命换来的东西,小心地摆在桌上。它们安静地躺着,却沉甸甸的——那是希望,至少他以为是。
一个巴掌大、裂痕遍布、灰扑扑毫无光泽的小布袋。
一枚同样暗淡、蛛网般裂纹密布的玉简。
还有三块灰不溜秋的石头,普通得象是路边随手捡的。
这就是他拼死从破庙里带出来的“仙缘”。
苏铭先拿起那个布袋。入手像摸一块风化百年的朽木,糙得扎手,指尖能蹭下细小的纤维。他试着引动丹田里那缕微弱的气,慢慢往袋口送去。
可那丝气如泥牛入海,半点动静都没有。袋口那些本该是符文禁制的地方,如今只剩模糊黯淡的刻痕,灵性全无,象是被岁月和某种力量彻底磨平了。他甚至能看见上面一个扭曲的标记,像火焰又象流云,也早没了神采,只剩个残破轮廓。
“啧。”林屿的声音幽幽响起,“别费劲了,徒儿。这玩意儿就是个最低级的储物袋,灵力耗光了,禁制报废,现在拿来装铜钱都得漏底,更别说装灵药法宝了。”
苏铭嘴角抽了抽,把这“漏财的荷包”轻轻搁到桌角,心里那点期待也跟着落空。
他又拿起一块灰白石头。石头入手冰凉粗糙,没半点玉的温润,倒象是河滩上随便捡的顽石。他再次运功,意念集中,想从中吸出一丝灵气。
结果,石头还是那块石头,没光没热。他的气在经脉里无聊地转了一圈,又悻悻地回了丹田,一无所获。
“得,标准的废灵石,灵气散得干干净净,比狗舔过的盘子还干净。”林屿的声音里全是嫌弃,像看见了什么脏东西,“徒儿啊,这玩意儿比路边石头还没用,石头至少不骗你,这三块破石头,屁用没有。”
苏铭默默把那三块石头也推到桌角,跟破布袋作伴。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那枚裂痕遍布的玉简上。指尖碰上去,非金非玉,微凉。那些裂纹深浅不一,无声诉说着它经历过的漫长岁月和严重损伤。
“小心!别用你那半生不熟的神念去碰!”林屿的声音陡然严肃起来,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这玩意儿现在脆得象千层酥!你神念一个控制不好,就可能把它里头那点残存的信息彻底震碎!收好,千万收好!等为师魂力恢复些,再来慢慢啃这块硬骨头!”
“是,师父。”苏铭郑重点头,心头一凛。他知道师父不会在这种事上开玩笑。他找出最软的一块细棉布,小心翼翼地把玉简裹了一层又一层,直到觉得万无一失,这才贴身揣进怀里。
做完这些,一股极致的疲惫才从四肢百骸深处涌出来,像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坐在桌边的凳子上,看着灯花跳跃,耳边是自己沉重缓慢的呼吸声,半天没动。
失望吗?
当然有点。当那些被寄予厚望的“仙缘”变成一堆废品,那种落差骗不了人。
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庆幸。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坐在这里,感受油灯的暖和身体的累。从死亡边缘挣扎回来的经历,让他对“活着”这两个字,有了更深的体会和珍惜。
“徒儿。”林屿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弟子在。”苏铭轻声应。
“后怕吗?”
苏铭沉默了一下,脑子里闪过破庙里那具干尸、诡异的青光、还有鬼物临死前的狰狞,慢慢点头:“怕。”
“怕就对了。”林屿的声音似乎恢复了一点元气,带着几分沉,“怕,才能时刻提醒自己,活着不易,修仙更不易。记住今天的感觉,记住那种小命完全不由自己掌控的无力感。这,就是你往后玩命修炼的最大动力!也是你面对任何诱惑时,能保持清醒的警钟!”
苏铭深吸一口气,象要把那份恐惧吸进去,化成决心,化成一股推着他往前走的无形力量。他站起身,又走到井边。今夜,他得用这刺骨的井水,好好洗洗身上那股似乎已渗进骨头缝的阴晦气,洗去血腥,洗去恐惧,也洗去今天所有的不自在。
接下来的日子,表面看又回到了从前。
苏铭还是每天在学堂和藏书楼之间来回,读书、练字、冥想。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克苦沉静,像块吸水的海绵,贪婪地啃着书本。他知道,在师父把玉简研究明白之前,他能做的,就是尽量夯实基础,不管是学问还是那缕微弱的气感,都是他以后修行的本钱。
戒指里的林屿,则彻底陷入了某种“闭关”状态。大部分时间都安静得出奇,只有偶尔苏铭喊他时,才会传来疲惫又烦躁的回应,显然是因为那枚玉简魂力消耗太大。
他全部心神都投进了那枚残破玉简里。
他试过直接读取,结果神念刚探进去,就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