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铭几乎是跑着离开小院的。
清晨的薄雾还未散尽,青石镇的街道上已经有了些许烟火气。卖早点的摊贩呵着白气,支起了热气腾腾的锅灶。
他没有丝毫停留,径直穿过大半个镇子,来到了西城角那棵熟悉的古槐树下
许清已经在了。他蹲在草席前,正用一块半旧的麻布,仔细擦拭着一本泛黄的《青州县志》。他很认真,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许兄。”苏铭走上前,脚步放得很轻。
许清抬起头,看到是苏铭,站起身,拍了拍衣角的灰,“是来取上次说好的策论札记吗?”
“不全是。”苏铭摇摇头,脸上带着一丝不好意思,“此次前来,是想向许兄求助。我想找一些……关于人体经络穴位的医书,不知你这里可有?”
许清的动作顿住了。
他有些讶异地看着苏铭,似乎不明白他一个案首,怎么会对医道感兴趣。但他没有多问,只是重新蹲下身,在自己那堆宝贝旧书里翻找起来。
“医书,我这里倒是有几本。”许清一边翻,一边说,“不过大多是些《汤头歌诀》、《药性赋》之类的蒙学读物,教人辨识药材,背诵药方的。”
他的手在一堆书中逡巡,很快,抽出了几本薄薄的册子递给苏铭。
苏铭接过,快速翻阅。果然如许清所说,里面全是朗朗上口的歌诀,对药性功效的介绍远多于对人体的描述。
“至于经络穴位……”许清眉头微蹙,似乎在努力回忆,“这东西,金贵得很。真正的《灵枢》、《针经》,那都是各大医馆压箱底的宝贝,传内不传外。寻常市面上,根本见不到。”
他说着,又在书摊最角落的一个木箱里翻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张折叠得方方正正的黄麻纸。
“我这里只有这个。”他将纸展开,“是我早年抄书时,从一本破损的古籍上临摹下来的,叫《正人明堂图》。”
苏铭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那是一张手绘的人体图形,线条粗糙,墨迹也有些晕染。图上用朱砂笔画出了几条贯穿身体的线路,旁边用极小的楷书标注着“手太阴肺经”、“足阳明胃经”等字样。
图上确实标注了几个穴位,比如“中府”、“天府”、“尺泽”,但位置都只是一个大概的圆点,没有任何关于深浅、功用的详细注解。
这张图,聊胜于无。
“苏铭。”许清看着他,坦诚道,“这图粗陋不堪,许多地方都已模糊不清,只能看个大概走向。你若真想学医,靠这个可不行。”
苏铭将图仔细折好,郑重地收入怀中。
“多谢许兄。”他看着许清,认真说道,“这对我,已经很有用了。”
他没有过多解释。许清也没有再问。
这就是他们之间的默契。
告别了许清,苏铭没有回自己的小院,而是转身朝着县学深处走去。
第二站,县学藏书楼。
藏书楼是一座三层高的古旧木楼,终年飘散着书卷和木料混合的独特气味。
苏铭进去时,管事孙老先生正趴在柜台后打盹,花白的胡子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孙老先生。”苏铭放低声音,躬敬地行了一礼。
孙管事掀了掀眼皮,浑浊的眼珠转了转,看清是苏铭,才慢悠悠地坐直了些。
“是苏案首啊。”他声音沙哑,带着没睡醒的慵懒,“今天不找县志杂谈,又想看点什么?”
“学生此次想寻一些……涉及人体经络,或是养生导引之类的书籍。”苏铭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楼中可有收藏?”
孙管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清淅的讶异。
他从头到脚打量了苏铭一番,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苏案首,你年纪轻轻,正是金榜题名,锐意进取的时候。”他开口,语气带着长辈式的规劝,“怎么学起那些快入土的老家伙,研究延年益寿的玩意儿了?经史子集才是正道,莫要本末倒置。”
又是这套说辞。
苏铭心中无奈,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依旧谦恭。
“老先生误会了。学生只是近日读书偶有所感,想拓宽些见闻,绝不敢眈误正业。”
孙管事盯着他看了半晌,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究竟。但苏铭神色坦然,目光清澈,看不出任何异样。
“也罢。”孙管事慢吞吞地站起身,佝偻的背影在晨光下拉得很长。他从柜台下摸出一大串锈迹斑斑的钥匙,叮当作响。
“跟我来吧。你说的这类书,就算有,也都堆在杂书库的最角落里吃灰。几十年了,就没见人动过。”
所谓的杂书库,其实是藏书楼地下的一间暗室。
铁钥匙插进锁孔,转动时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浓重的霉味和灰尘气,混合着阴冷的潮气,扑面而来。
孙管事没有进去,只用他那干瘦的手指了指里面。
“自己找吧。能找到什么,看你的造化。记住,莫要久待,下面寒气重,对读书人身子不好。”
说完,他便揣着手,转身哆哆嗦嗦地回楼上晒太阳去了,留下苏铭一个人面对着这满室的尘埃。
苏铭深吸一口气,点燃了墙角备着的油灯。
豆大的火光只能照亮身前三尺之地,更远处,是黑暗和沉默的书架。书架歪歪扭扭,上面堆满了各种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