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官道,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这声音,成了青石镇渐行渐远的背景音。
马车并未连夜疾驰。
天色刚擦黑,车夫老陈便勒住缰绳,将车赶到一处背风的缓坡下。
不远处有条小溪,潺潺水声在夜色中听得格外清淅。
“两位老爷,今晚就在这儿歇脚了。”老陈跳落车,手脚麻利地卸下马匹的挽具,“夜里赶路,马累,人也悬心。这地界开阔,离水源又近,安全。”
许清钻出车厢,打量着四周。
荒野寂静,只有风吹过草丛的沙沙声。
他点了点头:“陈伯经验老道,听您的。”
苏铭随后落车,他走到溪边,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脸,冰凉的溪水让他精神一振。
很快,一堆篝火被升了起来。
橘红色的火焰跳动着,驱散了秋夜的寒意,在地上投下三道摇曳的人影。
老陈从怀里摸出个硬邦邦的烙饼,就着水囊里的水,大口啃着。
许清则从他的青布包裹里,拿出那本从不离身的簿子,又取出一截炭笔。
他借着火光,在簿子上认真地记录着。
“大兴启元二十三年,秋,九月初三。自青石镇出发,行约四十里,宿于杏花岭下。车资预付两百文,干粮……”
他的字迹工整,一丝不苟,象是在抄录一本经义。
苏铭看着他,没有打扰。
林屿懒洋洋的声音在苏铭脑中响起,“咱们负责打打杀杀,他负责管钱管帐,绝配!”
苏铭在心里回道:“许兄是君子,非帐房先生可比。”
“嘿,君子才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信得过。”
老陈啃完半个饼,喝了口水,叹了口气。
“两位老爷是头一回去京城吧?”
许清停下笔,抬头道:“是啊,陈伯,看您的样子,这条路是走熟了。”
“熟了,太熟了。”老陈用烟杆敲了敲鞋底的泥,“一年少说也得跑个七八趟。不过,今年的光景,跟往年不大一样。”
他压低了声音,朝南边努了努嘴。
“不太平。”
“前些天我拉货回来,在洛城外头,碰到一伙从南边颍州逃过来的。拖家带口的,那叫一个惨。说那边大旱,地里颗粒无收,官府的赈灾粮又迟迟不到,只能出来讨条活路。”
老陈的脸上,满是风霜留下的褶皱,火光映照下,更显深刻。
“人一饿肚子,就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听说,南边几条道上,已经有落草为寇的了。咱们走的是官道,白天还好,夜里就得把眼睛放亮些。”
许清神色一凛,将老陈的话也记在了簿子上,在末尾画了个圈,重点标记。
“多谢陈伯提醒,今夜,我们轮流守夜。”
苏铭开口道。
许清从包里拿出两块用油纸包好的肉脯,递了一块给老陈,另一块递给苏铭。
“陈伯辛苦,垫垫肚子。”
老陈看着那油亮的肉脯,嘿嘿一笑,没客气,接了过来。
苏铭接过肉脯,借着火光烤了一下,油脂被烤得滋滋作响,香气四溢。
他注意到,许清自己啃的,还是最普通的烙饼。
他将自己手上烤热的肉脯掰下一半,递给许清。
“一起吃。”
许清愣了一下,想推辞,却对上苏铭平静的目光。
他没再多说,接了过来,默默地小口吃着。
夜深了。
许清和老陈已经裹着毯子,在马车边睡下,传来轻微的鼾声。
苏铭盘膝坐在篝火旁,添了一根干柴。
他闭上眼睛,把灵识散了出去。
周围的世界,瞬间变得不一样了。
风声、虫鸣、火焰燃烧的噼啪声,都变得清淅无比,仿佛就在耳边。
他的感知象水一样,无声无息地向四周蔓延开去。
他“听”到一里外,一只夜枭落在枯枝上,梳理着羽毛。
他“听”到溪水下游,几条小鱼在石头缝里追逐嬉戏。
他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在东南方大约两里外,有另一堆篝火,以及十几个混乱而嘈杂的气息。那些气息里,带着饥饿、疲惫,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躁动。
流民。
老陈说的是真的。
“不错,有进步。”林屿的声音带着几分满意,“这人肉雷达的扫描半径,已经能复盖一个小村子了。”
“师父,我感觉到了。”
“恩,一帮饿肚子的可怜人罢了。离咱们远着呢,只要他们不傻,就不会来招惹挂着官府路引的马车。”
苏铭睁开眼,看着头顶低垂的星空。
星河璀灿,亘古不变。
这片星空下,有人在书房苦读,有人在为生计奔波,有人在温暖的被窝里安睡,也有人,在寒冷的荒野中忍受饥饿。
周老师说,京城的风,能杀人。
可这世道,又何止是京城的风能杀人。
行路的第三日,一座雄伟的城池轮廓出现在地平线尽头。
洛城到了。
比起云朔府,洛城的城墙稍显低矮,但依旧坚固厚重,墙体上布满了风雨侵蚀的痕迹。
护城河宽阔,吊桥早已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