吏部主事点了点头,转身离去。
直到那辆马车消失在巷口,许清才猛地扑过来,用力抓住苏铭的肩膀。
“苏兄!你听到了吗!翰林院!正七品编修!”
他语无伦次,眼框泛红,比自己中了户部的缺还要高兴。
苏铭只能僵硬地笑着,任由他摇晃,心中却是一片冰凉。
这官袍,真烫手。
三日后,苏铭第一次以官员的身份,踏入了那座位于皇城东南角的宏伟建筑群。
翰林院。
与吏部衙门的威严不同,这里没有林立的兵卒,没有行色匆匆的官吏。
院门古朴,甚至连牌匾上的金漆都有些剥落。
一踏入其中,外界的喧嚣便被彻底隔绝。
参天的古槐与苍劲的翠柏,将天空切割成一块块细碎的蓝。阳光通过繁茂的枝叶,在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独特的味道,是古籍纸张的陈旧、是名贵木料的沉香、是墨锭的清苦,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名为“历史”的厚重气息。
太安静了。
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能听到远处阁楼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翻书声。
这种安静,并非祥和,而是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人不敢大声喘气。
苏铭按照指引,穿过一座石桥,来到一座名为“文渊阁”的三层楼阁前。这里是编修们日常办公的地方。
他拾阶而上,阁楼的木质楼梯因为走的人多了,发出“吱呀”的声音。
二楼,是一个巨大的通透厅堂。
数十张黑漆木书案,整齐地排列着,每一张书案后面,都坐着一个身影。
他们有的埋首于堆积如山的书卷中,有的手持毛笔,凝神书写,有的则闭目沉思,神游物外。
这里,就是大兴朝的“智慧中枢”。
苏铭的到来,象一颗石子投入了平静的池塘。
几乎在他踏入厅堂的瞬间,就有十几道目光,从四面八方,不动声色地投射了过来。
那些目光,复杂至极。
坐在前排的几位老者,头发花白,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便收回了视线。那眼神,如同看着一片飘落的树叶,带着看透世事的淡漠,毫无波澜。
而那些年轻一些的,与苏铭年龄相仿的同僚们,眼神就精彩多了。
有好奇,有审视,有不加掩饰的嫉妒,还有一丝丝的轻篾。
苏铭知道,自己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
二甲第十,周文海的门生,毫无根基的寒门子。
这几个标签贴在一起,让他注定成为了一个异类。
他既不属于那些出身世家、背后有靠山的圈子,也无法融入那些靠着苦熬资历、一步步爬上来的老翰林们。
“你就是苏铭?”
一个略显尖利的声音响起。
苏铭循声望去,只见一个身穿同款官服,但面容倨傲的青年,正靠在一张书案旁,抱着手臂,斜睨着他。
正是那日在琼林宴上的钱斌。
他居然也被分到了翰林院。
苏铭心中念头一闪,脸上立刻换上躬敬的表情,上前一步,拱手道:“见过钱兄。”
钱斌“嗤”地笑了一声,声音不大,却足以让周围几桌的人都听到。
“好了,钱斌,少说两句。新人来了,别吓着人家。”
一个相对温和的声音传来。
说话的是钱斌旁边一位正在抄录着什么的青年,他头也没抬,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
但他的话,名为劝解,实则却将苏铭“被吓着”的弱者形象定了性。
林屿在戒指里哼哼唧唧:“来了来了,职场霸凌第一课。徒儿,稳住,别被带了节奏。记住你的新人设:呆萌、无害、反应迟钝。”
苏铭仿佛没听出钱斌话里的讥讽,脸上依旧是那副带着几分乡下人初入大观园的局促与憨厚。
“钱兄说笑了,在下才疏学浅,全凭侥幸。日后在院中,还需诸位前辈、同僚多多提携。”
他这一番话说得无比诚恳,姿态放得极低,仿佛真的认为自己是靠运气进来的。
钱斌准备好的一肚子嘲讽,顿时象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无处发力。
他看着苏铭那张“真诚”的脸,噎了一下,冷哼一声,扭过头去,不再理他。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六品侍读官服的中年人,从里间的办公室走了出来。
他面容清瘦,留着一撇山羊胡,眼神锐利,扫视了一圈,目光最终定格在苏铭身上。
“你,就是新来的编修苏铭?”
“下官苏铭,拜见郭侍读。”苏铭连忙上前行礼。
这位郭侍读,就是负责管理他们这些新晋编修的顶头上司。
郭侍读“恩”了一声,从鼻子里发出的声音,带着一股官僚特有的矜持与淡漠。
他上下打量着苏铭,那目光,不象是在看一个同僚,更象是在审视一件器物。
“你的卷子,我看过了。”郭侍读缓缓开口,“字,还算工整。文章嘛,匠气有馀,灵气不足。年轻人,不要总想着引经据典,拾人牙慧。翰林院,要的是能为圣上分忧的真才实学,不是只会做文章的书呆子。”
一番话,直接将苏铭在科考中引以为傲的“稳”,贬低得一文不值。
周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