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既符合他整理文档的本职工作,又解释了发现的偶然性。
刘司业的眼神,依旧死死地锁着他。
偏厅里,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许久。
刘司业才缓缓直起身,拉开了距离。
他眼中的雷霆之怒渐渐退去,重新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冰冷。
“好奇心太重,是取死之道。”
他背负着手,转身,踱到窗边,看着院中那棵枯死的槐树。语气冰冷而决绝:“兰台秘苑,不是你该知道的东西。”他的声音,没有一丝温度,“忘了它,就当从没看到过。否则,神仙也救不了你。”
苏铭靠着墙,大口地喘着气,脸上依旧是惊魂未定的表情。
“是……是,学生……学生知道了。多谢大人……多谢大人提点。”
他躬着身,准备告退。
就在他转身,手将要碰到门帘时,刘司业那飘忽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声音不大,却字字如钉。
“翰林院的事,老夫不管。”
“兰台的钥匙,在掌院大人手里。”
“不过,掌院大人已经病了三年,除了给他诊脉的太医院李院判,谁也不见。”
“他如今,不过是个活着的鬼魂罢了。”
苏铭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没有回头,只是低声说了一句“学生告退”,便快步掀开门帘,逃也似的离开了。
走出刘府,冷风一吹,苏铭才发觉,自己的后背,早已被冷汗湿透。他并非表演,而是真的心有馀悸。
“我靠……”林屿的声音都在发颤,“吓死我了,吓死我了!这老家伙,是属炮仗的吗?一点就炸!刚才那一下,我感觉我的魂体都要被他吼散了。”
苏铭没有理会林屿的吐槽,他的脑子里,正飞速地转着。
掌院大人。
病了三年。
太医院,李院判。
活着的鬼魂。
这几个词,串联成了一条全新的线索。
一条通往“兰台秘苑”的,唯一可能的线索。
一个月后,永昌侯府。
书房内,暖炉烧得正旺,与户外的严寒判若隔世。
永昌侯身穿一袭黑貂大氅,正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柄从北疆缴获的弯刀。
刀身如一泓秋水,映出他沉毅冷峻的侧脸。
幕僚文策,躬敬地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份刚刚从青石镇送回的,加急密报。
“侯爷,青石镇那边,查清楚了。”
“说。”永昌侯头也没抬,只是用一块鹿皮,反复擦拭着刀刃的寒光。
“苏家村的造纸作坊,确实用的是一种前所未见的新法。其技术的出现和初步应用,远在周文海收苏铭为徒之前。”
永昌侯擦拭的动作,停顿了一下。鹿皮停在了刀刃三分之处。
“哦?”
“根据我们收买的村中老人的说法,此法更象……更象是苏铭本人,在几年前,无师自通,独自摸索出来的。”文策的声音里,透着一丝难以置信。
“更有趣的是,”他继续说道,“作坊的‘官督民办’模式,以及后续的急剧扩张,都精准地发生在苏铭拜入周文海门下、进入县学之后。时间点,严丝合缝。”
文策深吸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下官以为,周文海在此事中,更象是一面被扯来用的虎皮。真正的谋划者,从头到尾,都是那个当时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苏铭。”
书房里,一片寂静。
只有炭火在炉中,偶尔发出一声轻微的爆裂声。
永昌侯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一个十五岁的少年,有此等心机?”永昌侯终于放下了弯刀,抬起眼,目光中带着一丝玩味。
“下官也不敢信,所以,又设法寻来了他当年考取童生案首的文章,以及在县学的一些习作。”
文策从怀中取出几张誊抄的纸,递了过去。
“侯爷请看。这是他早期的文章,文笔虽显稚嫩,但字里行间,锋芒毕露,立论之新奇,逻辑之严密,远超同龄之人。”
“再看此份,是下官托人从翰林院抄来的,他如今为郭侍读抄录的《大兴会典》残页。字体工整,四平八稳,却象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永昌侯接过那几张纸,目光在上面缓缓扫过。
从那恣意张扬的锐气,到这呆板木纳的匠气,这中间的转变,太过刻意,也太过巨大。
“报告中还提到,”文策补充道,“当年乡试之前,无论是周文海还是整个青石县学,都认定他有夺魁之才。可结果,他仅仅名列第七十三。那名次,就象是被人刻意按下去的。”
永昌侯沉默地听完。
他将那几张纸,轻轻放在了桌上。
他并非嗜杀之人,但身居高位,深知“防微杜渐”的重要性。
一个无根无基的寒门子,再有才华也可驾驭或压制。
但一个“善于隐忍、手段高明、且可能与己方有旧怨” 的潜在敌人,绝不能留给未来。
“呵呵……”永昌侯忽然低笑了起来。
那笑声,很轻,却让一旁的文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
“周文海……倒是收了个好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