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日后。
诏狱深处,沉重的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一缕裹挟着雪粒子与陈年霉味的冷风,像毒蛇般钻入深渊。
苏铭被两名衙役粗暴地从冰冷的石床上拽起。
脚镣被卸下,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更长、更沉重的五人连环铁锁。
铁链透着彻骨的寒意,另一端锁着四名形容枯槁的囚犯。
第一个眼窝深陷,双目布满血丝,;第二个满脸横肉,目光凶悍如狼,即便被锁,也难掩江洋大盗的戾气;剩下的两人,则双眼空洞,神情麻木,已然沦为行尸走肉。
苏铭是五人中唯一身着略显体面囚衣的,身形单薄,在这群亡命徒中显得格外突兀,像误入狼群的羔羊。
“都给老子听好了!”一声炸雷般的厉喝在囚车旁响起。
说话之人是此次押解的主官——北疆军百户魏合。
他身材魁悟如熊,脸上横贯着一道从眉角直抵嘴角的狰狞刀疤,随着他说话,那疤痕仿佛一条活着的蜈蚣在面部蠕动。
魏合目光扫过众囚犯,语气森寒:“从今天起,你们不是人,是牲口!老子让你们走就走,让你们停就停!谁敢耍花样,我手里的刀可不认人,只认军法!”他的目光最终落在苏铭身上,停留了一瞬,那毫不掩饰的轻篾,如同在看一堆腐烂的垃圾。
囚车旁,四十名身披厚重皮甲、腰悬长刀的北疆军士卒早已整齐列队。
他们神情冷漠,周身萦绕着一股只有在尸山血海中才能磨砺出的凛冽煞气,与京城禁军的徒有威武截然不同。这是一支真正的百战之师。
囚车缓缓激活,沉重的木轮碾过京城清晨的薄雪,留下两道深陷的车辙。
林屿的语气带着一丝凝重,“徒儿,四十名北疆精锐押送你一个流放犯?这规格……难道是哪个刘文渊安排的?。”
苏铭轻微摇了摇头,目光随着车轮的转动,捕捉着周围的一切信息。
在街角一处热气腾腾的早点摊位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是许清。
他穿着粗布短打,戴着一顶破旧的毡帽,伪装成赶早市的脚夫。
两人的目光如同两条无声的细线,在空中短暂交汇,没有言语,只有眸光中传递的无声嘱托与承诺。
许清的身影很快隐没于人潮。
囚车行至城门,未有丝毫停留。守城军官在看过魏合出示的军令后,立刻肃然挥手放行。
当囚车彻底碾过城门,驶出那高大厚重的京城城墙时,苏铭回头望了一眼。
那座在晨光中巍峨如巨兽的雄城,正在迅速远去。他在这里的、所有谋划,都被这城墙,连同他的过去,一起抛在了身后。
“徒儿,收回目光吧。”林屿的声音难得地带着一丝沉稳,“京城是过往,北疆是新生。咱们这不叫流放,这叫‘战略性转进’!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记住,活着,才是最大的筹码。”
苏铭收回目光,心中一片平静。
……
永昌侯府密室。此地比诏狱更显阴冷,四壁青石冰封,密不透风。唯有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将墙上两人的影子拉得又细又长。
永昌侯依旧罩着黑貂大氅,在他面前,站着一位身穿青色道袍的中年人。
那道人面容普通,扔在人堆里绝不会引起注意,但其气质却孤高淡漠,仿佛一块被溪水冲刷了千年的顽石,不起眼,却透着一股与凡俗格格不入的超脱之意。
他就是赵千山,一个在京城权贵圈中,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名字。
“赵真人,此次又要叼扰了。”永昌侯的语气,带着一种发自内心的躬敬与小心。
赵千山眼皮微阖,声音淡漠如水:“侯爷有话直说便是。贫道此次离京,本为寻一处清净之地,了却凡尘因果。”
“真人说笑了。”永昌侯不敢怠慢,递上一张早已备好的舆图,朱砂笔在上面清淅地标注出了一条通往北疆的路线。
“此子心机深沉,乃周文海馀孽,如今虽被流放,终究是心腹之患。”永昌侯的手指,重重地按在了舆图上一个名为“黑风口”的地点。
“我已安排妥当,押解队伍将在五日后,途经此地。”
赵千山这才缓缓抬起眼,目光扫过舆图,又看向永昌侯,眼神中依旧没有丝毫情绪波动。
“侯爷的意思是,让贫道出手,将这押解队伍,连同那四十馀精兵,全部灭口?”
“正是。”永昌侯语气狠绝,杀意凛然,“死士培养不易,此事必须万无一失,不能留下任何与侯府牵连的蛛丝马迹。故而,只能请真人出手,事后伪装成山匪劫道的假象。”
赵千山沉默片刻,语气带着一丝不悦:“侯爷可知,令祖当年救贫道一命的恩情,贫道早已在二十年前,替侯府挡下那场弥天大祸时,彻底偿还。你我之间的因果,早已两清。”
永昌侯脸色微僵,但躬敬依旧:“真人所言极是。只是……此事对真人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还望真人看在家祖的薄面上,施以援手……”
“罢了。”赵千山挥手止住他的话,语气带着一丝凡事皆空的淡漠,“贫道此次离京,本就要走这条路,便算是顺路而为。”他略作停顿,又道:“便当是,还令祖人情的一点微薄利息吧。”
永昌侯闻言,脸上瞬间涌现狂喜,连忙躬身作揖,声音都带着颤斗:“多谢真人!多谢真人成全!”
赵千山未再回应,他身形一转,如同青烟般凭空消散在密室之中,只留下了一句飘渺而冰冷的话语,在空气中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