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海的宅邸。
苏山和陈秀莲老泪纵横,几乎要瘫倒在地。
苏阳和苏峰两兄弟红着眼框,死死攥着拳头,一言不发。
他们从县衙的熟人那里,听到了那个足以让天塌下来的噩耗。
“周夫子……俺的铭儿……俺的铭儿他……”陈秀莲泣不成声,话都说不完整。
周文海将他们迎入内堂,看着这一家子悲痛欲绝的模样,心中如被巨石压住。
他独自回到书房,来回踱步,捻着胡须的手,微微颤斗。
他知道,官方的文书,九成是真的。
那个他最为看重的学生,那个聪慧机敏、心性远超常人的少年,恐怕真的已经……
可看着外面那两个几近崩溃的老人,他能说出那个“死”字吗?
不能。
那一个字,会彻底压垮这个家。
良久,他停下脚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走出书房,来到苏家人面前,声音沉稳而坚定。
“二位,先莫要悲伤,听老夫一言。”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他身上。
“北疆路途遥远,匪盗横行,官府的邸报,常常为了推卸责任而夸大其词。”
周文海看着苏山夫妇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
“依老夫看,这‘山匪劫杀’,多半是铭儿使的一招金蝉脱壳之计!”
“金蝉脱壳?”苏阳不解地抬头。
“不错!”周文海重重点头,“铭儿何等聪慧?他早已料到永昌侯府不会善罢甘休,定会在路上动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借此机会,伪造一出‘死亡’的假象,从此摆脱朝廷的监视,天高海阔,另寻生路!”
这番话,如同一道光,照进了苏家人的绝望之中。
苏山夫妇停止了哭泣,呆呆地看着周文海,眼中重新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夫子……您是说……铭儿他还活着?”
“十有八九!”周文海的语气不容置疑,“只是,他既已‘死’了,便在短期内无法与你们联系,否则岂不是前功尽弃?你们要做的,不是悲伤,而是替他守好这个秘密,安安稳稳地活下去,等他!”
“等他将来,有了安身立命的本事,自会回来寻你们!”
这个善意的谎言,象一剂强心针,注入了苏山夫妇的心中。
他们宁愿相信这个充满希望的解释,也不愿接受那个冰冷残酷的现实。
“对……对!俺的铭儿那么聪明,他一定还活着……”陈秀莲擦着眼泪,喃喃自语。
周文海随即做出安排。
他早已在青石镇靠近县学的一处僻静巷子里,买下了一座小小的院落。
“苏家村,你们暂时别回去了。就安心在青石镇住下,对外只说是我的远房亲戚。”
“苏峰,苏阳,你们踏实肯干,我已在镇上一家相熟的粮铺,为你们寻了份差事,足够养家糊口。”
他安排得井井有条,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家庭,撑起了一片暂时的屋檐。
……
苏家村。
里正赵德全的院子里,那棵老槐树的叶子已经落尽。
他拿着一张从县城传来的字条,在院中站了许久。
字条上的内容,与周文海听到的如出一辙。
苏铭,死了。
赵德全的脸上,看不出喜悲。
他先是感到一阵轻松。
那个总是压在他心头、让他感觉无法掌控的少年,终于消失了。
紧接着,是一阵莫名的失落与恐慌。
没有了苏铭,造纸坊那最内核的改良技术,会不会就此断了传承?
最后,这两种情绪都化为了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他翻开造纸坊的帐本,看着上面那一笔笔划拨给“县学公帐”的款项,心中烦躁。
周文海的影子,象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苏家全家迁往青石镇,受周文海庇护,他连派人盯梢都做不到。
造纸坊,名义上还是村里的,可实际上,大半的利润与命脉,都牢牢攥在县学的手里。
他赵德全,从一个土皇帝,变成了一个高级管事。
“死了也好。”
他低声自语。
“死了,就再也没人能分我的心了。”
他转身回屋,关上了门。
而在千里之外的京城。
户部给主事安排的官舍内。
许清坐在书案前,神情平静得可怕,孤灯将他的身影拉长,投在墙壁上。
他重新铺开一张纸,提笔,醮墨。
笔尖蘸满了墨,却悬在纸面上方,久久未落。
他的眼神,不再是白日里那种空洞的死寂,而是化作了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水面之下,是汹涌的暗流与彻骨的冰封。
终于,笔尖落下,写下了一个名字。
随后,他开始在这名字之下,分门别类,罗列条目。
纸上,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官职,一个个相关的事件,被他用蝇头小楷,清淅地罗列出来。
“漕运:”心腹于漕帮的把控,历年贪墨份额,涉及的船只、码头。与沿河州府官员的利益输送网络(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