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仲山离开药铺的第三天,沈砚在清玄整理的旧药箱底层,翻出个上了锁的木匣子。匣子是紫檀木的,边角被磨得圆润,锁是黄铜的小暗锁,钥匙孔形状古怪,倒与他那枚铜哨子的尾端合得上。
“试试?”清玄凑过来,眼睛亮晶晶的。前两日秦仲山没再来,檐下的风都松快了些,可沈砚总觉得那老大夫是在憋什么招数,倒不如自己先从师父留下的东西里寻些线索。
沈砚捏着哨子往锁孔里一插,轻轻一转,“咔哒”一声,锁开了。匣子里铺着层暗红色的绒布,放着本线装的旧册子,还有个巴掌大的青瓷小瓶。册子封皮是土黄色的,没写名字,翻开第一页,是师父的字迹,却比寻常药方上的笔锋更急些。
“民国二十五年秋,怀安兄赠‘定魂散’真本,附言:辰砂需辰州,雌黄必武都,此二味错则方谬,切切。”开头是句寻常的记录,往下翻,字迹渐渐乱了,“仲山师弟来借方,言其女癔症需调治。怀安兄不允,谓其女脉象稳,非癔症,恐是他故。仲山不悦,拂袖去。”
沈砚指尖顿在“仲山师弟”四个字上。果然是秦仲山。
再往下翻,隔了七八页空白,又有字了,墨色深得发沉:“二十六年冬,火。怀安兄铺中走水,见仲山于巷口,面有急色,非担忧状。抱砚儿走时,闻内有呼救,回视则梁倾。砚儿手中哨子,怀安兄常置于案头,谓是其夫人所赠,哨声能安魂。”
“师父当年看见秦仲山了?”清玄的声音发紧,“那他是不是……”
“未必是他放的火,但他肯定知情。”沈砚翻到最后一页,那里夹着张折叠的纸条,是另一种更娟秀的字迹,“这是我娘的字?”纸条上只写了两行:“仲山欲借方,实则为军中何人?他问‘朱砂是否换了辰州’,似是试探。砚儿襁褓山茶,与他袖口绣纹,竟有三分像。”
“袖口绣纹?”清玄愣了愣,“秦仲山前几日来,穿的是件灰布衫,没见绣纹啊。”
“或许是旧年的事了。”沈砚把纸条折好,放回册子里,目光落在那青瓷小瓶上。瓶身没贴标签,拔开塞子,里面是些暗红色的粉末,凑近闻,有淡淡的朱砂味,混着点极轻的杏仁香。“是辰州朱砂。”他指尖沾了点粉末捻了捻,“比寻常朱砂更细,是按‘定魂散’的法子碾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脚步声,是药铺的老主顾王婶,慌慌张张地往里跑:“沈大夫,清玄大夫!快去看看吧,城西秦大夫家出事了!”
沈砚和清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惊讶。
“出什么事了?”沈砚问。
“说是秦大夫的小孙子,前几日还好好的,今早上突然抽风,口吐白沫,跟中了邪似的!”王婶拍着大腿,“秦大夫自己治不好,正站在门口哭呢,说就怕……就怕救不回来了!”
清玄心里咯噔一下:“他前几日来买‘定魂散’,不就是说要治受惊吓的孩子?难道是他孙子?”
沈砚把木匣子锁好,塞回药箱底层,抓起桌上的药囊:“去看看。”他总觉得这事巧得蹊跷,秦仲山刚被他们查到踪迹,他孙子就出事了,是真病,还是另有算计?
到了城西秦仲山家,院门外果然围了些人,秦仲山蹲在门槛上,头发乱蓬蓬的,见沈砚来,猛地站起来,眼里红血丝混着泪:“沈大夫!你可来了!你救救我那孙儿!”
沈砚没应声,径直往里走。里屋炕上躺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脸色发青,四肢时不时抽搐一下,嘴唇上沾着白沫。沈砚伸手搭他手腕,指尖触到的脉象又急又乱,不像是单纯的惊吓,倒像是……中了毒?
他皱着眉掀开孩子的衣襟,心口处有片淡淡的红斑,形状不规则。沈砚心里一动,转头问秦仲山:“你给孩子喂了什么?”
“就……就按‘定魂散’的方子调的药啊!”秦仲山声音发颤,“我照着方子抓的药,辰砂、茯神、远志,一样没少,怎么就……”
“辰砂是哪来的?”沈砚打断他。
秦仲山愣了愣,眼神躲闪了一下:“是……是我早年存的,辰州来的好货……”
沈砚没再问,从药囊里摸出根银簪,蘸了点孩子嘴边的白沫,银簪尖立刻黑了一小块。他心里沉了沉——果然是中毒。而且这毒的迹象,竟和师父册子里提过的“雌黄误用”的症状对上了。雌黄本也是“定魂散”里的药,但若用了劣等的,混了砷石,就会成毒。
“清玄,取三克甘草,五克绿豆,煮水来。”沈砚一边吩咐,一边从药囊里拿了枚银针,在孩子指尖扎了下,挤出几滴黑血。
秦仲山蹲在旁边,看着沈砚的动作,突然喃喃道:“是我错了……我不该用库房底的雌黄……我就想着,怀安兄当年总说雌黄要新的,我偏不信……”
沈砚抬眼看向他,秦仲山眼里的泪掉下来,砸在地上:“我不是故意烧他铺子的……当年是有人逼我,说不把方子弄到手,就杀了我女儿……我去找怀安兄借方,他不借,我才……我才在巷口犹豫,没敢进去救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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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谁逼你?”沈砚的声音冷得像冰。
秦仲山张了张嘴,还没说话,里屋的孩子突然哼了一声,脸色缓了些。清玄端着药汤进来,沈砚接过,小心地喂孩子喝了几口。
等孩子呼吸渐渐平稳了,秦仲山才哑着嗓子说:“是当年城里的警备队队长,姓赵。他说‘定魂散’能治他儿子的疯病,非逼着要……沈家出事后,他还来找过我,问方子到手没,我没敢说没拿到,就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