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泼下来的。
青石板路被浇得发亮,檐角的雨帘垂成了线,把药铺后院的那棵老桂树浇得沉了,叶片上的水珠滚下去,砸在窗棂上,咚、咚地响,倒比屋里的棋声还急。
沈砚捏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方没落下。对面的秦仲山端着茶盏,指节在青瓷杯沿上轻轻敲着,目光落在棋盘左下角那片纠缠的棋势上——那里沈砚落子险,被他围了块孤棋,眼看就要被吃。
“沈小哥这棋路,倒像你父亲。”秦仲山忽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泡得有些闷,“当年怀安兄下棋,也爱走险招,总想着从死局里挣出条路来,结果往往……”
“结果往往能破局。”沈砚打断他,指尖一落,黑子稳稳砸在棋盘星位上。那一步落得刁钻,原本被困的孤棋突然活了,反倒像把剪刀,要剪断秦仲山外围的棋筋。
秦仲山眯了眯眼,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他鬓边的白发被屋里的热气熏得软了,贴在额角,倒比上次来药铺时看着更显老态。“倒是我忘了,沈家的人,向来会寻活路。”他慢悠悠拈起枚白子,落在沈砚黑子旁,“就像当年那场火,人人都以为沈家断了根,偏偏你还在。”
“秦先生今日来,不是为了下棋吧。”沈砚指尖扫过棋盘边缘的棋子,木棋子被磨得光滑,带着经年的温凉,“雨夜特意绕过来,总不能只是想看看我这半吊子棋艺。”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风卷着雨丝拍在窗纸上,发出簌簌的响。清玄端着刚温好的酒进来,听见这话,脚步顿了顿,把托盘放在桌边时,故意把两个酒杯顿得重了些。“秦先生要是想寻药,白日来就是,这大雨天的,路滑难走。”
秦仲山看了清玄一眼,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起来:“我这把老骨头,倒是不怕路滑。只是前几日借方子的事,总觉得对不住二位,今日带了坛陈年的梅子酒,算是赔个不是。”他指了指桌上的酒坛,封口的红布浸了雨气,湿了一角。
清玄没接话,只挨着沈砚站定。他怀里揣着那半块山茶碎布,方才听见秦仲山提“当年那场火”,指腹就忍不住在布上摩挲——那布边角被磨得软了,像沈砚总带在身上的那枚哨子,都浸着些旧日子的温吞。
“方子的事,不必挂怀。”沈砚端起酒杯,抿了口酒,梅子的酸混着酒香漫开,“只是我一直没弄清,秦先生要‘定魂散’,究竟是给哪位‘受了惊吓的孩子’用?前几日问起,您倒是没细说。”
秦仲山执棋的手停了停,白子悬在半空,映着窗外的雨影,泛着冷光。“不过是个远房亲戚家的孩子,夜里总做噩梦,听说‘定魂散’能安神,便想着试试。”他说得轻描淡写,落子却重,白子砸在棋盘上,发出清脆一声,“倒是沈小哥,就不好奇当年沈家的事?我与你父亲同门,知道的可比案卷里记的多。”
沈砚抬眼,正对上秦仲山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没什么笑意,深沉沉的,像被雨水泡透的老井。“我好奇的是,”沈砚声音平得没波澜,“当年我父亲的‘定魂散’方子,除了您,还有谁知道?毕竟当年烧铺子的人,可是奔着方子来的。”
雨突然炸响一声雷,白光透过窗纸照进来,把秦仲山的脸映得忽明忽暗。他放下棋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杯底磕在桌上时,发出闷响。“怀安兄当年心善,方子没少给人瞧。只是……”他话锋一转,看向沈砚怀里的衣襟——那里隐约能看出个哨子的形状,“他最宝贝的,倒不是方子。”
“是我。”沈砚没等他说完,直接接了话。指尖捏着的棋子被攥得紧了,指节泛白,“或者说,是沈家的根。”
秦仲山笑了,这次是真笑,只是笑声里带着点涩:“怀安兄当年总说,方子没了能再配,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他把你藏得紧,连我都只见过你两面,还是趁他不在时偷着看的。”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那场火起来时,我就在街角。看见你师父抱着你往城外跑,怀里还揣着个布包——我猜,是你娘绣的那半朵山茶吧?”
清玄猛地攥紧了拳,指节抵在腰侧的药囊上——那里藏着把小银刀,是沈砚前几日给他备的。
“秦先生倒是看得清楚。”沈砚缓缓松开棋子,指尖在棋盘上扫过,“只是看得这么清楚,当年怎么没伸手救一把?毕竟您是我父亲的师弟。”
这话像根针,轻轻扎在秦仲山心上。他脸上的笑淡了,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颤:“我那时……不敢。”
“不干什么?”清玄忍不住插了话,“不敢跟放火的人对上?还是不敢认我哥?”
秦仲山没看他,只望着窗外的雨帘,声音轻得快被雨声盖过:“放火的是城里的军阀,当年他们要‘定魂散’,说是给自家发疯的公子用,沈兄不依,说那方子用不对会害了人。他们放话,不给方子就烧铺子。我劝过沈兄,让他先把方子交出去,保命要紧,可他……”
他没再说下去,只是把空酒杯往桌上一推,发出声闷响。
沈砚看着他,突然笑了笑:“秦先生知道的,倒比案卷里详细。只是有件事我没懂——您前几日来借方子,说给‘受了惊吓的孩子’用,可那‘定魂散’里有味药,叫‘锁阳草’,若是给孩子用了,会伤根基。您是老手,不该不知道。”
秦仲山的身子僵了僵。
“还有,”沈砚指尖点了点棋盘上那枚刚落下的黑子,“您方才落子,想断我的棋筋,可这步棋,是我父亲当年最常走的‘险招’——他说这步棋看着凶,其实是给对手设的局,真要往里跳,才发现自己早被围住了。”
窗外的雷声又响了,这次更近,震得窗纸都抖了抖。秦仲山猛地抬头,看向沈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