汀州城下的惨败,如同最后一根稻草,彻底压垮了李孝瑞叛军的脊梁。曾经不可一世的“讨逆元帅”,如今身边只剩下不足百人的残兵败将,如同丧家之犬,在闽浙交界的崎岖山道上仓皇逃窜。身后,是李孝峰派出的精锐骑兵如同附骨之疽,紧追不舍;前方,通往潮州老巢的所有要道,都已被苏鼎的部队提前封锁、扼守。
雨水不合时宜地倾泻而下,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汗水、血水,浸透了他们残破的衣甲,更添几分狼狈与凄惶。山路泥泞不堪,马蹄打滑,不断有人马失前蹄,滚落山涧,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被奔腾的浊流吞没。幸存的亲卫们个个面带菜色,眼神麻木,仅存的信念便是跟着前方那个同样狼狈不堪的主子,至于去向何方,前途如何,无人敢想,也无人愿想。
李孝瑞头盔早已不知丢在何处,头发散乱地贴在额前,雨水顺着发梢流下,模糊了他的视线。他身上的明光铠多处破损,露出里面的伤口,在雨水的浸泡下隐隐作痛,但这肉体上的痛苦,远不及他心中那如同被毒虫啃噬般的绝望与悔恨。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他机械地催动着胯下同样疲惫不堪的战马,脑海中一片混乱。父亲的忠勇之名,陛下的知遇之恩,兄长的沉稳持重,烈雀的蛊惑许诺,东南王的虚幻宝座种种画面交织闪现,最终都化作了汀州城外那尸横遍野、一败涂地的惨状。
“元帅前面前面是断魂崖,没路了!”一名在前探路的亲卫踉跄着跑回来,声音带着哭腔。
李孝瑞猛地勒住战马,抬头望去。只见前方一道深不见底的断崖拦住了去路,崖下云雾缭绕,水声轰鸣。而身后,追兵那令人心悸的马蹄声和呼喝声已然越来越近。
绝路!真正的绝路!
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攫住了李孝瑞。他环顾四周,身边仅存的几十名亲卫,也大多面露绝望之色,有人甚至已经开始偷偷丢弃手中的兵刃。
“不!我不能死在这里!”李孝瑞发出一声不甘的嘶吼,他猛地拔出佩剑,指向追兵来的方向,“弟兄们!跟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然而,响应者寥寥。大多数亲卫只是木然地站在原地,或者缓缓向后退去。连日来的败绩、无望的逃亡,早已磨尽了他们最后一丝斗志。
就在这时,追兵的先锋骑兵已然冲破了雨幕,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为首一员小将,正是李孝峰麾下以勇猛着称的校尉韩涛。
“李孝瑞!你已穷途末路,还不下马受缚!”韩涛手持长枪,声若洪钟。
李孝瑞看着对方那年轻而充满锐气的面孔,再看看自己身边这群残兵败将,一股巨大的屈辱感涌上心头。他李孝瑞,堂堂忠孝侯之子,靖海都护,竟要栽在一个无名小卒手里?
“受缚?哈哈哈”李孝瑞发出一阵凄厉的惨笑,“我李孝瑞宁可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
他状若疯虎,猛地一夹马腹,挥舞着长剑,独自一人朝着韩涛的骑兵小队发起了自杀式的冲锋!他知道这是螳臂当车,但这已是他维护最后尊严的唯一方式。
韩涛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为军人的冷厉。他长枪一挺,迎了上去。他身后的骑兵也迅速散开,将李孝瑞团团围住。
刀剑碰撞,火星在雨水中短暂闪耀。李孝瑞毕竟出身将门,武艺不凡,在绝境下爆发出惊人的战斗力,竟接连刺伤了两名骑兵。但他终究是强弩之末,体力不支,很快便被韩涛一枪扫中后背,惨叫一声,跌落马下,重重摔在泥泞之中。
几名士兵一拥而上,将他死死按住,用绳索捆了个结结实实。
“带走!”韩涛挥手下令。
李孝瑞被粗暴地从泥水里拖起来,他奋力挣扎着,嘶吼着,如同受伤的野兽:“放开我!李孝峰!你出来!你有种就亲手杀了我!出来——”
他的吼声在空旷的山谷间回荡,充满了不甘与怨毒,却最终被淅沥的雨声和崖下的水声所吞没。
当李孝瑞被押解到李孝峰面前时,他已是浑身污泥,披头散发,再无半分往日靖海都护的威风。李孝峰站在临时搭建的军帐前,看着这个让自己痛心疾首、也让李氏家族蒙羞的三弟,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三弟”李孝峰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
“呸!”李孝瑞猛地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狠狠地瞪着李孝峰,“少在这里假惺惺!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李孝瑞要是皱一下眉头,就不是忠孝侯的儿子!”
李孝峰看着他这副冥顽不灵的模样,心中最后一丝怜悯也消散了。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断。
“李孝瑞,你勾结外敌,悖逆作乱,杀害朝廷命官,罪证确凿,按律当处以极刑,抄没家产,夷三族!”李孝峰的声音如同寒冰,“然,陛下念及父亲功勋,更念及你我兄弟血脉之情,特旨:只罪你一人!免去李氏全族及麾下被裹挟将士之连坐之罪!”
这道旨意,是凌风在朔方大捷后,综合考虑李全忠之功、李孝贤之忠以及稳定局势的需要,特意加急送来的。这已是天大的恩典。
李孝瑞闻言,浑身剧震,脸上的疯狂和怨毒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置信的茫然。他没想到,自己犯下如此滔天大罪,凌风竟然竟然放过了他的家族?
李孝峰挥了挥手,示意左右退下。他走到李孝瑞面前,蹲下身,看着他空洞的眼睛,沉痛道:“三弟,你看到了吗?这就是你誓死要反抗的陛下!这就是你口中‘刻薄寡恩’的朝廷!父亲若在天有灵,看到你今日这般模样,看到陛下如此宽宏,该是何等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