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医正是这样一只老狐狸,历经前元乱世,
数十年间阅人无数,
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
他看得出,这位素来被儒家文官赞为仁君之风、
谦谦如玉的大明皇太子,
骨子里,实则狠辣果决。
与其父——大明开国皇帝、
此刻卧于龙床昏迷的洪武朱元璋,一脉相承。
只是两者有所不同。
朱元璋如天上真龙,雷霆雨露皆形于色,
令人见影闻声便心生畏惧,伏地臣服。
而朱标却表面含笑,转手就能将人卖了,
对方还浑然不觉,欢喜地替他数钱。
他不动则已,一动便不留余地,
斩草除根,寸草不生,连路边的鼠洞都要灌入铁水,彻底灭绝。
——正是所谓“笑面虎”
。
当然,这般比喻也许并不十分恰当。
然而,意思确实如此。
在老太医眼中,无论是朱元璋还是朱标,这父子二人都不是易与之辈。
尤其是此刻。
由于朱元璋昏迷不醒,
朱标也不再维持平日那副谦谦君子、仁德之君的模样。
老太医不敢有丝毫耽搁,
头晕稍一缓解,便立刻开口:
“殿下请勿着急,听老臣一言。”
“好,好,你快说,快说。”
朱标依旧心急如焚,连声催促。
老太医这才明白,自己刚才的话纯属多余。
“咳咳,殿下暂且宽心。”
“陛下目前暂无性命之忧。”
听闻此言,朱标先是一怔,
随后长长地、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心中高悬的巨石终于轻轻落下。
他顿时全身一松,无力地倚着龙床,瘫坐在冰冷的地砖上。
但很快,他又意识到——
老太医说的是“暂时”
!仅仅是暂时而已!
而且,联想到太医先前凝重的神情,事情绝非如此简单。
朱标抬起头,眼中射出慑人的精光,
凝视着面前的老太医,沉声道:
“请老太医将实情全部告诉孤。”
“孤……承受得住。”
老太医见状,不由得叹息一声。
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将实情和盘托出:
“陛下虽暂无性命之忧,”
“但实在不能再动怒了。”
“陛下……毕竟已非青壮之年,怒火攻心对身体造成的伤害实在太大。”
“只怕这一次,会留下些许影响。”
“因此,待陛下醒来后,望殿下能好好劝慰。”
“否则,若再次因怒火攻心而陷入疯魔,”
“只怕……届时陛下真的会有性命之危!”
听到老太医的话,
朱标脸色骤然惨白,惊慌中想要站起,
却不慎将手边的鎏金水盆打翻在地。
郑有伦作为天家最忠心的奴才,立即上前搀扶朱标起身。
朱标摆手,脸色惨白地望向面前的老太医。
他眼中杀机凛冽,几乎令人胆寒。
他死死盯着对方,想确认刚才那番话是否在欺瞒自己。
老太医早已看穿朱标的心思,额上冷汗涔涔,心中暗暗叫苦。
果然,“伴君如伴虎”
这话半点不假。
朱元璋是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帝王,难伺候倒也罢了;
可朱标一向以仁厚闻名,如今却因父皇昏厥之事,竟也毫不掩饰杀意。
老太医暗下决心:此事一了,必须立刻离开应天城,远离这对天家父子。
再待下去,怕是寿命都要短上十年。
良久,朱标眼中的杀意缓缓收敛。
看老太医的神情,应当并未说谎,也无挑拨之意。
可正因如此,朱标脸色更加难看。
他心知肚明——老太医说“略有影响”
,不过是怕掉脑袋,才故意往轻里说。
父皇这回怒火攻心、陷入疯魔,身体恐怕已大受损伤。
当然,情况应不至于太过糟糕。
若是真的严重,老太医就算有十个胆,也不敢只轻描淡写地说一句“略微受影响”
。
只要情形与其所说偏差不大,便无大碍。
可如果实际情况与他所言差距悬殊,
那便是欺君,是罔上,
是同时蒙蔽了大明当今的君主与储君。
那种后果,必然是杀头之罪,抄家灭族也逃不掉。
究竟是夷三族,还是诛九族,
就得看他的运数了。
因此,老太医绝不敢将朱元璋的状况说得太轻。
情况大致如此,虽有小异,却无大差。
见朱标不再对自己流露杀意,
老太医暗暗松了口气。
随后,他迟疑地请示朱标:
“太子爷,臣是否现在就去太医院为陛下抓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