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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板车很快装得满满当当,小山似的粪堆几乎要溢出来,板车的轮轴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嘎吱”呻吟。
杨明在前,杨帆在后,弟兄俩将粗糙的拉绳深深套进肩窝,弓下腰,腿肚子绷紧得象石头,一步一步,艰难地如同老牛拉破车,往自家那几块散落在村边不同方向的田地挪去。
冻得坑洼不平的土路硌得脚底板生疼,板车轱辘压在上面,发出沉闷又单调的“吱呀…吱呀…”声,象是这土地和这生活共同发出的、疲惫而无奈的叹息。
后面是力气小的杨亮、杨晨兄弟俩,铁锹戳在板车后面的粪肥上,推着前进。
一趟,两趟…三趟…
等几块地的田埂边都堆上了冒着“仙气”的、黑乎乎的粪堆,远远望去象一座座小小的的碉堡,日头已经快爬到头顶正中了。
弟兄几个都累得够呛,棉袄后背被汗水洇湿了一大片,紧贴着皮肤冰凉冰凉,身上那股子浓烈的粪肥味儿仿佛已经腌入了味儿。
杨帆拉上空板车,回头看看地头那几堆像征来年希望的“家底”,心里又涌起一股怪异的踏实感!
臭点累点,至少没白忙活!
……
中午胡乱扒拉了几口李秀娥热好的杂面馍——就着腌得齁咸的芥菜疙瘩,灌了一碗红薯片稀饭,算是对付了一顿战地简餐。
下午也没得闲。
杨帆带着杨亮、杨晨,把院里院外散乱得象被鬼子扫荡过的柴禾重新归置,码放整齐,力求达到“豆腐块”标准。
清扫了鸡鸭圈里新落的粪便和羽毛,惹得鸡飞鸭跳,抗议声不断。
又用旧布条和破报纸,仔细塞了堂屋那三扇一到冬天就自带bg的破窗户缝。
杨帆一边塞,一边对旁边帮忙递布条的杨晨打趣:“堵严实点,省得西北风进来‘串门’还不用给饭钱!咱家粮食可金贵!”
杨明闲的无聊,拉个马扎,把他爹杨海喊到院里背风向阳的墙根下,让他晒会儿没什么热乎气的冬阳。
阳光下,杨海眯着眼,象一尊沉默的雕塑。
安置好杨海,他就把他爹常坐的那把随时可能散架的圈椅翻过来,用麻绳和找来的木楔子加固了一番,边干边嚷嚷:“爹,您这宝座再坐几年,就得换新的了,要不咱给您打个铁的?”
天擦黑,寒风又起,呜呜地刮过光秃秃的树梢,象鬼哭狼嚎。
吃了晚饭,杨帆对正百无聊赖研究指甲缝里有没有宝藏的杨亮说:“亮子,走,去咱杨光哥家瞅瞅有啥热闹,顺便会会外面这风。”
兄弟俩踩着冷硬的土路,缩着脖子,揣着手,朝杨光家挪去。
杨光是杨帆一个老太爷的堂兄,他家堂屋的土炕烧得滚热,炕上挤着几个人,借着炕桌上那盏熏得发黑、光线昏黄的油灯光,吆五喝六地甩着扑克牌,发出“啪啪”的脆响。
屋子里烟雾缭绕,劣质烟草味、、脚丫子味和炕洞里的土腥味混杂在一起,浓度堪比毒气室。
看的人比打的人还激动,指手画脚,唾沫星子横飞,争得脸红脖子粗,恨不得自己上手:
“出红桃k啊!留着给你儿子当传家宝啊?”
“哎呦我的亲祖宗,你这牌打得比猪拱的还臭!白瞎了那张小王!”
“信不信我抽你?!我是你叔,不是你祖宗!”
……
杨帆和杨亮在门口挤着看了会儿,乌烟瘴气,吵得脑仁嗡嗡响。
听见堂嫂在灶房门口心疼地小声抱怨:“这帮爷们儿,甩个破牌,灯油都快烧干了!省着点不行啊?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兄弟俩又呆了一会儿,和堂哥搭几句话,受不了这精神和毒气双重污染,便起身回家。
还是自家那冰冷的被窝显得更“清净”些。
钻进需要靠体温慢慢暖和的被窝,累了一天的杨帆,像被抽掉了骨头,几乎瞬间就沉入了黑甜的梦乡,连梦怕都没来及做。
……
次日,天还黑得浓稠如墨,公鸡才刚打了第一遍鸣,声音都带着没睡醒的慵懒,杨帆就一个激灵醒了。
放假也赖不了被窝,今天要跟着响器班陈叔干活,赚钱要紧!
他麻利地翻身爬起,手脚利索地套上棉裤棉袄,先去灶房帮李秀娥烧火、搅猪食。
鸡鸭和猪喂完,吃了个杂面馍,匆匆扒拉碗杂粮糊糊,回屋换上那件还算整洁体面的藏蓝学生装。
然后,他从床下摸出一个用褪色红布仔细包着的唢呐。
他解开布包,指尖在那冰凉的铜碗上充满感情地摩挲了一下,感受着金属的质感和无声的力量。
又飞快地重新包好,珍重地揣进怀里。
“娘,我走了,去县里。”他朝透着跳跃火光和柴烟味的灶房喊了一声。
“哎,路上小心!看着点车!别跟人争抢!早点回!”李秀娥的声音混着灶膛里柴禾燃烧的噼啪声传来,带着惯常的、化不开的忧虑。
杨帆响亮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快步走出院门,凛冽的寒气瞬间扎透了他单薄的棉衣,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缩紧了脖子。
他踩着能把冻土路,来到村口的大槐树下。
四下寂静,只有风吹过枯枝的呜咽和自己的脚步声在空旷中回响,显得格外孤独。
不多时,远处传来了“突突突…突突突…”的拖拉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