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如水,通过新屋敞开的窗户,在地上铺了一层银光。
杨帆躺在铺了草席的新打床板上,了无睡意。
门被轻轻推开,母亲李秀娥瘦小的身影悄无声息地挪了进来,站在床边。
“帆子?还没睡实吧?”她声音不高。
“没呢,娘。”杨帆连忙坐起身。
李秀娥在床沿坐下,借着月光,细细看着儿子的脸。
沉默了片刻,她才开口,声音轻缓却含着深沉的担忧:
“帆子啊,京城……那是天子脚下,大地方。娘没去过,也不懂。到了那儿,万事小心点。听说那里人多,车也多,走路千万看着点道儿。”
她顿了顿,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吃饭别省着,该吃就吃。听说城里东西贵,可人是铁饭是钢……别饿着自个儿。冷了添衣,病了……可千万得去看大夫,别硬撑着。”
她的声音有些哽咽,强忍着情绪,“在外头……要好好的。有啥事,就写信回来……甭管多难,家里……总归是家。”
“娘,我知道。”杨帆心头一热,握住母亲布满老茧的手拍了拍,“您放心,我都这么大人了,能照顾好自个儿。到了京城,一准儿给您写信报平安。您和爹在家,也要保重身体。”
“恩,嗯……”李秀娥用力点头,又贪婪地看了儿子几眼,才缓缓起身,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门口,父亲杨海佝偻的身影在黑暗中伫立了片刻,浑浊的目光深深望向屋内,最终,也只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和渐渐远去的拖沓脚步声。
天光微熹,院子里透着一丝难得的凉意。
杨帆背上旅行包,里面装着几件换洗衣裳和最重要的文档证件。
他拎起包,走到院中。
父母已经等在那里。
母亲李秀娥的眼睛红肿着,一夜未眠的痕迹明显。
父亲杨海沉默地站在一旁,手里捏着熄了火的旱烟袋。
“爹,娘,我走了。”杨帆的声音在寂静的清晨显得格外清淅。
“路上……千万当心……”李秀娥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
杨海只低沉地“恩”了一声,目光沉沉地看着儿子。
杨帆点点头,转身大步走向院门。
十二岁的弟弟杨亮早已推着自行车站在门口。
“哥,我送你到公路边!”少年声音也有些哭腔,接过杨帆手里的包,夹在了后座。
“好。”杨帆应道。
他跨上车子,稳住车身。杨亮熟练地侧身一蹿,稳稳坐上了前横梁。
杨帆脚下用力一蹬。
自行车载着兄弟二人,平稳地驶上了村口那条覆着晨露的土路。
车轮碾过坑洼,发出规律的声响。
半小时不到,他们便到了通往县城的柏油公路边。
杨帆捏闸停车,杨亮利落地跳下横梁。
杨帆把车支好,取下后座的旅行包放在脚边。
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行了,亮子,就送到这儿。你骑上车,回吧。路上骑慢点。”
“恩!哥你到了记得写信!”
杨亮用力点头,转身去扶自行车。
就在这时,一阵沉闷的“突突突”引擎声混合着刺耳的喇叭声由远及近。
一辆绿色大篷车,卷着些尘灰,“嘎吱”一声带着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路边。
“去县城的!赶紧上!”司机从驾驶室探出头,粗声大气地喊着。
路边只站着两三个等车的人,各自带着简单的行李。听到喊声,他们开始向后车门走去。杨帆不再耽搁,提起旅行包,对正要骑上车的杨亮最后挥挥手:“快回!”
杨亮应了一声,骑上自行车,小小的身影很快便调转方向。
杨帆转身,随几人登上了大篷车。
车厢内光线尚可,两边摆放着两条不算高的长条木板凳,并未固定。
凳子上已经坐了些人,脚边堆着包袱,空间显得有些局促。
杨帆提着包,目光扫过,在靠近车门的一条长凳末端找到一小块空隙。
他侧身挤过去,小心地把旅行包放在脚边,半个屁股挨着木板凳边缘坐下。
就在这时,车门处又一阵拥挤,杨帆看到他的表哥徐锋,有点费劲地挤了上来,站稳脚跟后,烦躁地拍打着裤腿蹭上的灰土。
徐锋脸上就带着点不快。
刚刚在路边,他老远看到杨亮骑车过来,还想着这小子该喊声“表哥”才对,可杨亮只顾低头猛蹬,压根不理他,更别说打招呼了,这让自视甚高的徐锋心里很不受用。
他正没好气地四下张望找地方,目光掠过靠门坐着的乘客,当看清坐在小板凳上那人正是杨帆时,嘴角不由浮起了嘲笑。
“哟!杨帆?!”
徐锋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在引擎的轰鸣声中格外刺耳,“真稀罕啊!你这大人物也屈尊降贵挤这破车?”
杨帆抬眼,平静地看向这位春节后第一次碰面的表哥,淡淡应了声:“恩,锋哥。”
徐锋扶着车顶的横杆站稳,居高临下地对着杨帆开腔:
“啧啧啧!让我好好瞧瞧!这不是咱朱杨村年前走了狗屎运、靠写篇破文章发了点横财的‘大作家’嘛!瞧瞧,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