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初春傍晚发生的事了。
太阳神赫利俄斯的马车即将抵达极西之地,天空呈现黯淡的金色,又透着瑰丽的紫红。
温笛牵着她的小白狗点点散步归来,走到家门口时,却看见门外立着一位身形格外高大的青年。
他的模样恰在少年与青年之间,大约才十八九岁。这种过渡期的美最是神秘动人,既带着少年未褪的锋芒,又初具青年人的洒脱不羁。
他在门边徘徊犹豫,似乎正考虑是否上前敲门。
“你是谁?”温笛出声问道。
青年闻声回头,他对着温笛展露出一个爽朗的笑容,礼貌回应:“你好。”
“您是这家的主人吗?”他语气谦和,举止得体。
“不,我只是认识屋主。您找她有什么事吗?”温笛并没有放下戒备。
虽然神话时代的雅典女性可以自由出门、也被承认为公民,但一般来说,一个房子的主人不太会是一个年轻女性。
而这个人的问法却如此违反常识,似乎是早就知道了屋内的情况一样。
温笛不由地更加警惕起来。
就在这时,点点却迈开小碎步“哒哒哒”地跑到了门前,朝着温笛“汪汪”地叫着,还欢快地摇起了尾巴。
温笛无言:“……”
真是敌人在内部啊。
青年不禁轻笑:“请您理解,我并非心怀恶意之徒——我愿意向道路与边界的守护神赫尔墨斯发誓,绝无冒犯您私人领域的意思。”
作为最早实行民主制度的城邦,雅典人对公共与私人领域的界限极为重视。
如果说家庭的守护神是灶神赫斯缇雅,那么保护家宅不受侵犯,便是边界之神赫尔墨斯的职责了。
因此,象征着赫尔墨斯的神像总是被放在路口、广场、私宅和神庙的门旁,作为界限的象征。
温笛这时才注意到:这个人竟然生着一对异色瞳。
他有着银灰色的左眼与灿金色的右眼。
但他的金发柔软蓬松,会令人联想到甜美的蜂蜜、金色的麦田与午后慵懒的阳光。这柔和的色调在很大程度上中和了那双异色瞳带来的非人感。
一眼看去,会先注意到他温暖的发色与亲切的笑容。而那双奇异的眼睛,非但无损其美,反而是造物主的神来一笔。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温笛迟疑地开口。
她的记忆力也不错,如果真的见过这样一双有特色的眼睛,不可能认不出来。
“太好了,您有印象?”他眼睛一亮,“那天您在广场表演魔术,我也在场。还参与了‘三季四季’的硬币魔术——就是被一个埃及小孩打断的那次。”
温笛这才想起,当时那位观众左眼戴着眼罩,难怪她没有立即认出这双特别的眼睛。
“噢,您有什么事吗?”
没想到这句话才问出口,青年立刻露出一副难过的表情来,他颇为可怜地说:“我遵从德尔斐神庙中阿波罗的神谕,前来雅典寻找我的母亲。”
温笛心头一跳——他有这样一双让人过目不忘的眼睛,那么他说的母亲,会是梅丽莎吗?
“多番打听之下,才找到这里。”他垂下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淡淡的阴影,“只是没想到,母亲已经离开了……”
温笛心软了下来,轻声问:“你的名字是……?”
“墨丘利。”他清晰地答道,“墨丘利,这是我的名字。”
面前这位不速之客那异于常人的瞳色、“墨”这个发音开头的名字……已经让温笛已经相信了七八分。
于是温笛试探着问:“或许,您可以向我描述一下更多关于您的母亲的细节吗?”
“当然可以,我的母亲梅丽莎是个不幸的人——而她的不幸,又是由我带来的。”说到这里,墨丘利的脸上露出了深刻的痛苦。
“我有三位哥哥、两位姐姐,他们个个健康强壮。一直到我的出生,让母亲遭受了莫大的痛苦——因为我的眼睛是如此不祥。”
他抬手,轻轻抚摸自己的左眼:“我的左眼,被说是普鲁托的使者才会拥有的眼睛。”
在古希腊,“左”是不吉利的,比如对左手的讳称就是“好的手”。
同样的道理,人们在谈话中也会称呼复仇三女神为“欧墨尼得斯”,其含义就是“善良仁慈的人”;而冥王哈迪斯则被称作“普鲁托”,意为“富有的人”——目的都是避免直言其名而招致厄运。
而这位青年的左眼,如同被阴翳笼罩的银灰色,的确会让人联想到冥河与地底的亡灵。
“为了我,母亲忍受着来自父亲的暴力与家族的轻蔑……那阵子,我已经预感到她会离开。所以,我非常感谢您,在她最后的时光里给予她温暖。”
想起已经辞世的梅丽莎,温笛有些难过,她轻声问道:“那么,你要去看望一下梅丽莎阿姨吗?”
“如果可以的话。”墨丘利彬彬有礼地回答道,“麻烦您了。”
“我把小狗先带进家里,再去拿一点酒和蜂蜜,稍等我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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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古希腊的绝大部分地区,实行的都是土葬制度。但在雅典城邦,流行的是与现代类似的火葬制:将遗体放在柴堆上焚烧,之后收集骨灰与遗骸,放入一个陶瓮中。①
最后,骨灰瓮会被埋入地下,立碑以示纪念。
这并不是温笛一个人就能做到的事情——她穿越到这里也不到一年时间,对这些风俗习惯并不了解。全靠在雅典城中的外邦人互助社群,梅丽莎才得以有一个体面而顺利的告别。
温笛从家里拿了几罐蜂蜜和葡萄酒,装在篮子里,对着等待在门外的墨丘利说:“好了,我们走吧。”
“我为自己的突然打扰感到十分抱歉,还劳烦您准备这些,实在过意不去。”墨丘利诚恳地说。
“不,这是我应该做的。梅丽莎阿姨帮了我很多。”温笛笑了笑,“她在离开之前,一直都记挂着你——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