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舟难载千斤怨,心魔重过九狱山。”
“渡得皮囊渡不得魂,方知我身是冥棺。”
“——往生栈,渡的不是往生,是执念。
三枚“孽”的碎片在体内强行融合的滋味,如同将烧红的烙铁、冰封的寒刃与腐蚀的毒液一同塞进灵魂,然后用力搅拌。江眠半跪在哭墙之下,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原初之暗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在经脉中奔涌,却不再是如臂指使的温顺河流,而是一条试图挣脱束缚、反噬其主的狂暴孽龙。
那双混沌色的瞳孔深处,暗红色的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倒映出周围扭曲的光影。苏玉衡警惕而复杂的目光,夜魅阴沉不定的脸色,还有虚空中锁芯那如同实质的、冰冷刺骨的杀意……所有这些,都仿佛隔着一层粘稠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
她的听觉里充斥着碎片中残留的、亿万亡魂的哀嚎与诅咒;她的视觉被无数破碎而血腥的记忆片段切割;她的理智在庞大的混乱能量冲击下,如同暴风雨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但她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利用那一点尖锐的疼痛,维系着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倒在这里……绝对不能!
“啧,玩脱了吧?”夜魅的声音带着几分幸灾乐祸,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强行融合‘孽’的碎片,还是三枚……小君王,你的胃口比我想象的还要大,也不怕撑死自己?”
苏玉衡上前一步,星纹剑横于身前,星光虽然黯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他沉声道:“江姑娘,稳住心神!锁芯大人……”他抬头看了一眼虚空,“……此事关乎归墟稳定,还请暂息雷霆之怒,容司命大人定夺!”
他在试图缓和局面,为江眠争取时间,也为自己身后的星枢阁争取主动权。
虚空中的冰冷意志波动着,锁芯的怒意并未消散,但似乎也在权衡。江眠此刻的状态极不稳定,一个处理不好,可能不是被擒获或击杀,而是直接引爆体内混乱的力量,造成难以预料的灾难性后果。这显然不符合任何一方的利益。
一只苍白、扁平、由粗糙纸张折叠而成的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江眠剧烈颤抖的肩膀。
那手掌冰冷,没有任何生命的气息,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够暂时抚平能量躁动的力量。
是纸人张!或者说,是他操控的纸人!
江眠猛地转头,看到身边不知何时站立着一个穿着白色寿衣、脸颊涂着圆形腮红、面无表情的纸人。这纸人与往生栈后院那些处理化纸池的纸人不同,它的眼神(如果那空洞的眼眶可以称之为眼神)更加“灵动”,带着一种近乎智慧的漠然。
“掌柜的……请客人……回栈‘结账’。”纸人发出干涩、断续的声音,如同摩擦的纸片。
与此同时,另一道更加凝练的、属于纸人张本尊的意念,直接传入江眠混乱的脑海,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丫头,别硬撑了!跟它走!再待下去,你就要变成下一个‘孽’了!”
回往生栈?结账?
江眠混沌的思维艰难地转动着。纸人张在这个时候插手,是想庇护她?还是想趁机控制她这个不稳定的“融合体”?
她没有选择。
留在这里,无论是落入锁芯手中,还是被苏玉衡“请”回星枢阁,抑或是被夜魅趁虚而入,下场都不会好。往生栈,至少目前看来,还需要她这个“钥匙”。
她强提一口气,用尽最后力气,对那纸人微微点了点头。
纸人得到回应,那扁平的手臂骤然伸长,如同柔韧的纸带,缠绕住江眠的腰肢。然后,它另一只手臂猛地向地面一按!
嗤啦——!
它脚下的地面,仿佛变成了一张脆弱的纸,被轻易地撕开了一道不规则的、边缘泛着昏黄光泽的裂口!裂口下方,并非泥土或岩石,而是那条熟悉的、散发着万物终结气息的灰色墟河!
纸人带着江眠,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裂口!
“拦住他们!”苏玉衡疾呼,星光之箭再次凝聚。
夜魅指尖的幽蓝火焰也暴涨,化作一道火网罩向裂口。
虚空中的锁链虚影再次浮现,试图封锁空间。
但,晚了!
那地面的裂口在纸人带着江眠跃入后,便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迅速抚平,瞬间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过。星光箭矢、幽蓝火网、秩序锁链,全都扑了个空!
哭墙之下,只剩下脸色难看的苏玉衡和夜魅,以及虚空中那无声咆哮的、充满了挫败与怒意的锁芯意志。
冰冷的、带着腐朽气息的河水包裹全身。
江眠感觉自己被那纸人带着,在死寂的灰色河水中飞速穿行。周围的河水仿佛拥有生命,自动分开一条通道,又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偶尔有巨大而模糊的阴影在河水中掠过,投来漠然或贪婪的一瞥,但在触及纸人身上某种特殊的气息后,又都悄然退去。
这纸人,竟然能在墟河中如此自如地行动?往生栈与墟河、与摆渡人之间,到底有着怎样的联系?
剧烈的痛苦和能量的冲突让江眠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在短暂的清醒间隙,她能看到纸人那毫无表情的侧脸,以及它身上那件白色寿衣上,用极其细微的墨线勾勒出的、复杂的、如同囚笼般的符文。
不知过了多久,前方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亮。
纸人加速向着光亮游去。
破水而出的感觉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