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剜掉喜,挖去悲,七情六欲都是疮。”
“治病的药,刮骨的刀,切到最后魂光光。”
坠入忆墟之海的感觉,并非落入水中,而是沉入一片由无数他人的人生组成的粘稠沼泽。
无数记忆碎片如同拥有实体的虫虱,尖叫着、哭喊着、大笑着,顺着灰色漩涡的缝隙钻入,试图挤占江眠的识海。它们是如此的庞杂汹涌,远超之前镜狱中那些属于她自身的影子。这些外来的、属于无数陌生存在的记忆,带着强烈的情感烙印,如同污染性极强的病毒,疯狂冲击着她的自我认知。
一瞬间,她仿佛是战场上濒死的士兵,感受着长矛刺入胸膛的冰冷;下一刻,她又成了深闺中哀怨的妇人,望着窗外无尽的等待;转瞬间,她又化作癫狂的艺术家,在画布上涂抹着扭曲的色彩……喜怒哀乐,贪嗔痴怨,无数种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和情感体验,在她意识中爆炸开来。
“呃……”
即便是以江眠如今近乎非人的意志,在这等规模的情感洪流冲击下,也不禁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哼。她周身的灰色漩涡剧烈震荡,湮灭的速度远远跟不上记忆碎片涌入的速度。更可怕的是,这些记忆并非单纯的信息,它们携带着原主人的情感“重量”,这些重量正在拖拽着她的灵魂,让她向下沉沦,要让她彻底迷失在这片记忆的沼泽里,成为忆墟新的、庞大的“养料”的一部分。
“守住本我!它们是‘疽’,是积累的情感污秽!”萧寒急促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他手中的“心镜”散发出柔和的清辉,这清辉并不强烈,却如同定海神针,在他和江眠周围撑开一小片相对稳定的区域。镜光流转,将那些最凶猛、最扭曲的记忆碎片偏转、折射开去,甚至偶尔能将一些碎片短暂地“映照”回其本来面貌,削弱其情感冲击。但他看起来也极为吃力,脸色苍白,那双深邃眼眸中的镜影旋转得飞快,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毕竟,他面对的是一片“海洋”。
“这样下去不行!”萧寒抵挡着一波如同海啸般的、充满绝望与背叛的记忆冲击,声音带着喘息,“忆墟太大了!它的核心是无数岁月沉淀下的情感残渣,硬抗只会被同化!必须找到它的‘核心’,或者……找到它运行的‘规则’!”
江眠在混乱的洪流中猛地甩头,混沌色的长发如同愤怒的毒蛇般舞动,将几段试图缠绕上来的、充满贪婪欲望的记忆碎片抽散。她的瞳孔中,那归墟的漩涡也在加速旋转,疯狂地消化、碾碎着冲入体内的记忆与情感。
这些外来的“养分”虽然混乱,却在被她的“寂”之本源强行碾碎、提纯后,化作一股股精纯的、无属性的精神能量,补充着她的消耗,甚至让她那混沌的力量隐隐有一丝增长。
但这过程太过凶险,如同行走于悬崖边缘,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规则……”江眠嘶哑地重复着,她的意识在亿万种人生的冲击下,如同风暴中的孤舟,却始终死死守着一点清明——那是属于“江眠”的,由无数痛苦、背叛与疯狂凝聚而成的,冰冷的锚点。
她强迫自己从那混乱的情感体验中抽离出来,以一种近乎自残的冷静,去分析这些记忆碎片的流向、强度以及它们彼此之间的“共鸣”。
她注意到,那些充满极端情绪——尤其是痛苦、恐惧、悔恨等负面情绪的记忆碎片,往往更加活跃,数量也更多,它们像磁石一样相互吸引,形成更大的、更加黑暗的“记忆团块”,散发出更强的吸力和污染性。
而那些代表着喜悦、平静、满足的记忆碎片,则相对稀少、黯淡,如同风中的残烛,很快就会被周围的黑暗记忆吞没、同化。
这个忆墟,似乎在自发地筛选和放大着负面情感!
就在这时,一股极其庞大、凝练,充满了无尽悲伤与失落的记忆洪流,如同潜伏的深海巨兽,猛地从忆墟深处窜出,朝着他们席卷而来!这股洪流是如此强大,其中蕴含的情感重量几乎凝成实质,让萧寒手中的“心镜”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嗡鸣”,清辉剧烈摇曳!
躲不开了!
江眠眼中厉色一闪,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将周身灰色漩涡催发到极致,主动迎了上去!
“江眠!”萧寒惊骇欲绝,那道洪流的力量层级远超之前,他甚至在其中感受到了一丝……属于古老存在的寂寥气息!
轰!
江眠的身影被那悲伤的洪流彻底吞没!
刹那间,她感觉自己坠入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关于失去的梦境。
她是一个文明最后的守望者,看着星辰寂灭,族人化作尘埃;
她是一段伟大爱情的主角,在最幸福的时刻失去挚爱,永恒徘徊于告别之地;
她是一件惊天动地的艺术品的创造者,在作品完成的瞬间意识到其永恒的不完美,陷入无尽的自我怀疑与懊悔……
无数种形态、无数种背景,但核心都是同一种刻骨铭心的——失去之痛。
这悲伤是如此纯粹,如此浩瀚,几乎要磨灭她所有的抵抗意志,让她心甘情愿地沉沦其中,与这永恒的失落融为一体。
灰色漩涡在这极致的悲伤冲击下,开始变得不稳定,运转迟滞,甚至出现了消散的迹象。江眠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那冰冷的锚点在悲伤的浪潮冲刷下,似乎也开始松动……
就在她即将被这无尽的“失去”
一段被埋藏在她记忆最深处、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极其微弱却温暖的碎片,如同黑暗中迸发出的火星,猛地亮了起来。
那不是宏大的情感,不是激烈的爱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