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据无骨,算法无心,荧荧蓝光里,万物皆虚影。
莫问我是谁,你我皆代码,今日你吞我,明日我蚀你。”
黑暗不是终结,而是另一种开始的溶解。
江眠感到自己正在被拆解、重组、格式化——不是物理意义上的,而是存在本质的剥离。那漆黑的洞口并非空间通道,而是一道“数据化滤网”,将她这个来自低维“实验场”的异常变量,翻译成绝对演算之庭能够识别和处理的信息流。
这个过程极尽痛苦,远超肉体的凌迟。她的记忆被强行调取、扫描、打上标签:童年时牵丝镇的灰色天空——【场景数据·编号,情感基调:压抑,污染指数:低】;骨婆那扭曲的星核意志——【异常实体数据·编号001,危险等级:高危,建议:隔离观察】;墟海中漂浮的记忆坟场——【冗余信息存储区·编号9,稳定性:持续恶化】;萧寒破碎的面容——【重要关联个体数据·编号hx-07,状态:已归档,情感价值:高】……
每一个标签贴上的瞬间,都伴随着冰冷的数据针,刺入她灵魂最深处,试图将那些鲜活的痛苦、执念、爱与恨,统统量化为可分析、可预测、可控制的数值。
“错误。情感变量溢出预设阈值。”
“错误。逻辑链存在多处自我矛盾。”
“错误。灵魂数据结构不符合‘标准模板’。”
“警告:检测到高危险性混沌算法植入,特征近似‘薪火’协议(原始版本)……”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她意识深处不断响起,毫无情感,却带着绝对的审判意味。
江眠左眼的薪火在数据洪流中疯狂闪烁、挣扎。它本能地抗拒着这种“翻译”,那暖白色的火焰此刻化作无数细小的、燃烧的数据碎片,不断冲击着包裹她的解析程序。来自影子“零”的那一点火星,在数据化过程中非但没有熄灭,反而像找到了某种“同类识别码”,在火焰核心处稳定下来,持续散发着一丝微弱的、与周围演算环境既对抗又微妙共鸣的波动。
正是这波动,让她在彻底被格式化的边缘,保留了一丝模糊的自我认知——我是江眠,我不是数据,我不是你们的实验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万年,解析的痛苦骤然减轻。
江眠“睁开”了眼——如果这里还存在“眼”的概念的话。
她发现自己悬浮在一个无法用语言准确形容的空间。上下四方,无垠无际,没有天空,没有大地,只有无穷无尽的、流动的淡蓝色光带。那些光带由比尘埃更微小的发光符文组成,以无法理解的复杂规律运行、交错、编织,构成了一张笼罩一切、贯穿一切、定义一切的立体网络。每一条光带都在以恒定速率流淌着海量的信息——某个世界一颗恒星的衰变数据,某个文明一次战争的伤亡统计,某个个体一生中所有情绪的波动曲线……一切都被量化,被记录,被分析,被纳入某个宏大演算的一部分。
这里是数据的海洋,是逻辑的圣殿,是剥离了一切“无意义噪音”后的纯粹理式世界。
绝对演算之庭。
江眠低头“看”自己。她的身体呈现半透明状,由相对稳定的暖白色和淡金色光点勉强构成人形轮廓,但边缘不断有数据碎片逸散、又被左眼处薪火的核心引力拉扯回来。她的形态在这个纯粹的数据空间中显得格格不入,像一滴油落入了水,更像一个……病毒。
话音落下,几条粗大的、结构尤为致密的淡金色数据光带从网络深处探出,如同冰冷的触手,向江眠缠绕而来。这些光带上闪烁的符文更加复杂,散发着不容置疑的“拘束”与“镇压”意味。
江眠没有动——在这个完全由对方规则主宰的领域,物理意义的闪躲毫无意义。她只是死死“盯”着那些逼近的数据触手,左眼的薪火以前所未有的强度燃烧起来。
不是对抗能量,而是对抗“定义”。
当第一条淡金数据触手触及她身体轮廓的瞬间,江眠将自己意识中所有“不合逻辑”、“无法量化”、“自相矛盾”的部分——对萧寒那份掺杂着愧疚、执念、利用与扭曲爱意的复杂情感;对自身“误差”身份既痛恨又依赖的悖论;骨婆污染留下的疯狂低语;血木心万载怨念中的滔天恨意;还有影子“零”传递的、关于“被算计”的冰冷真相与最后嘱托——所有这些被演算之庭判定为“错误噪音”的东西,被她集中起来,通过薪火那微妙的共鸣波动,如同投枪般,狠狠“刺”入那条数据触手!
嗡——!
淡金触手猛地一颤!表面流淌的规整符文流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紊乱。它试图解析这团“错误信息”,但江眠灵魂的混沌特质与薪火对契约法则的特异性,让这团信息像是一把掺杂了碎玻璃和毒药的沙子,卡进了精密仪器最关键的齿轮里。
“逻辑冲突……无法解析……威胁等级提升……”系统提示音带着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凝滞。
江眠感到一阵剧烈的、源自存在根本的虚弱,刚才那一下几乎消耗了她残存意识体近三分之一的数据稳定性。但她嘴角却勾起一个近乎癫狂的、虚幻的弧度。
有效。她的“错误”,在这里,是武器。
趁着那条触手短暂“卡顿”,其他触手即将合围的千钧一发之际,江眠做了一件更加疯狂的事——她没有试图逃跑或继续攻击触手,而是将全部意识、连同左眼薪火的核心波动,猛地投向下方那无边无际的数据网络!
她在主动寻求“连接”,寻求“融入”,哪怕那意味着被进一步同化!
她的目标不是成为网络的一部分,而是影子“零”提到的——“漏洞”。